五月十一日,允許快速驅逐移民的《第四十二條法案》失效。大批移民在法案失效前後湧至邊境,有人擔心取而代之的是更嚴格的邊境措施,有人誤以為可以立即進入美國。
在聖地牙哥邊境,大量移民在兩道圍牆之間的「無人地帶」滯留多日。
在聖地牙哥居住的美國人Nina Douglass及其丈夫,為幫助邊境移民,搬到聖地牙哥邊界附近;更冒着被拘捕的風險,將食物和水運入禁區救助困在其中的移民。
今年五月,《第四十二條法案》失效前後,聖地牙哥邊境有大批移民在兩道圍牆之間滯留多日。(攝:Joe Orellana)
Nina Douglass與丈夫Jeff為了在邊境協助移民,四年前從波士頓搬
到聖地牙哥。
移民掙扎生死邊緣 吃樹葉、翻牆骨折
Nina在波士頓任職醫院社工多年,服務婦女及育有年幼子女的家庭,當中以來自拉丁美洲的移民受眾為主。移民和離散,一直是她關心的議題。四年前,為了更接近邊境移民,她辭去工作、賣了房子,與丈夫Jeff從波士頓搬到聖地牙哥。
今年四月中,住在距離邊境圍牆約二十分鐘車程的Nina發現邊境有異常情況。隨着《第四十二條法案》即將失效,她留意到數十名移民開始在邊境滯留。他們有些人翻越了第一道牆,在「無人地帶」等待邊境巡邏隊帶走他們,以處理尋求庇護的申請;有些人則以各種方式非法入境,被邊境巡邏隊發現後,將他們運往「無人地帶」拘留。換言之,「無人地帶」成為了大型戶外拘留所。
Nina發現這些移民被困「無人地帶」已五至七日。他們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和水,日間在太陽下暴曬,夜裏只能在寒冷的泥地上休息。「我的朋友甚至遇到一羣印度移民,展示他們吃了多日的樹葉,這令我很震驚。」
困在兩道圍牆之間的移民自行搭建帳蓬,嘗試暫避暴烈太陽。(法新社)
再者,不少在「無人地帶」等候治療的移民,均是翻越九米高圍牆後骨折受傷。事實上,自二○一九年特朗普政府將圍牆加高至九米後,聖地牙哥急症室接收因高處墮下受傷的個案急增,根據UC San Diego Health,二○一九年至二○二一年的個案高達三百七十五宗,比過去三年增加近六倍。
於是兩夫婦帶同大量物資,希望在牆外送進「無人地帶」,卻遇到邊境巡邏隊阻撓。「他們說這是聯邦土地,不能擅闖。如果將物資送進牆內,等於非法協助移民,有機會被拘捕。」直到當地及國際媒體如《紐約時報》、《衛報》紛紛留守邊境報導,邊境巡邏隊終於允許Nina及其他義工將物資送進「無人地帶」,並開始分批將移民帶往入境口岸,處理尋求庇護的申請。
第四十二條法案 (Title 42 Explusion)
二〇二〇年,特朗普政府以新冠肺炎疫情為由簽署 行政命 令, 實施《 第四十二條法案》,授權邊境巡邏隊快速驅逐非法移民,包括尋求庇護者。拜登於二〇二一年上任後,亦以公共衛生為由延續措施,直至今年五月十一日失效。據美國海關及邊境保衛局資料,法案實施以來, 約二百八十萬人被驅逐出境。
移民滯留邊境期間,不少美國人自發捐贈物資,將食物、水、禦寒衣物等運進牆內。(攝:Nina Douglass)
缺醫療資源 廁所每周清潔一次
除了食物、水和帳篷等必須品,Nina目睹不少移民因缺乏醫療資源而感到無助。一個家庭育有一個患過敏的年幼嬰兒,只能服用特殊配方奶粉,但奶粉早在路上用完了。另一個家庭的孩子患有腦性麻痺和癲癇症,但早前遭墨西哥政府扣留時被沒收所有藥物,孩子開始癲癇發作,需要急召救護車。「還有一個男人,從哥倫比亞撐着拐杖一直來到墨西哥。」
Nina解釋,他在哥倫比亞意外踏中犯罪組織交戰時放置的地雷,因而須截肢。滯留期間,他無法獲得任何護理義肢的用品。
首兩星期,Nina和義工們向邊境巡邏隊施壓,他們才終於設置流動廁所,然而每周只清潔一次,根本無法使用。人們沒有選擇,只能在戶外解決。「每當想到那裏的衛生環境,我都覺得很可怕,但更痛心的是,這樣對移民來說非常羞辱和冒犯。」Nina說。
在一個如此惡劣的滯留環境,移民要解決生理需求,同時面對恐懼與不安。Nina回想,邊境巡邏每天會駕着大卡車進入「無人地帶」兩次,並要求所有人坐在地上列隊,以便統計移民數目;他們向移民分發顏色手環,標明他們抵達的日期,按照逗留的時間、性別和年齡來分批處理。「但他們要求人們整夜都保持列隊,無法躺下」,Nina質疑邊境人員的做法過於嚴苛,「這看起來像是薩爾瓦多的監獄場景(編按:該國為打擊黑幫所設的特大監獄,被批不人道)。」
今年五月,《第四十二條法案》失效前後,聖地牙哥邊境有大批移民在兩道圍牆之間滯留多日。(攝:Joe Orellana)
「放棄一切只為越牆」
《第四十二條法案》失效前後一個月,Nina每天目睹約四百名移民滯留「無人地帶」,一批人被帶走,又有新一批被送來。移民來自世界各地,包括塞內加爾、海地、越南、尼泊爾、土耳其、烏克蘭、俄羅斯、哥倫比亞、巴西、厄瓜多爾等,大多數人因遭受暴力、迫害、貧窮及政局動盪等原因逃離家園。Nina遇到一對來自牙買加的年輕女性情侶,因同性戀關係而遭受可怕的暴力;另一個來自秘魯的六口之家,孩子只得七至十五歲,父親參加反政府示威後被毒打,之後更持續收到恐嚇,「他向我們展示腿部被毒打的傷痕,說他與家人不再感到安全。」
移民湧至邊境,源於無法掌握正確資訊,更出於對逃離的渴望。「他們不像你和我這樣熟悉新聞,沒有研究《第四十二條法案》,也沒有研究拜登這星期會做甚麼。他們被告知,如果你現在翻牆,他們就會讓你進來美國,一切都會好起來。」Nina接觸不少滯留移民,他們向墨西哥的「蛇頭」支付四百至一千五百美元(約三千一百二十至一萬一千七百港元),以安排他們到邊境。「他們放棄了一切,只為越過那道牆。」
被迫走沙漠路線 「更多移民會死」
有人於美國國會前示威,抗議《第四十二條法案》違反人權。(法新社)
Nina指,這道特朗普大力推崇的九米高 圍牆,根本無阻移民翻牆的決心,只會增加受傷風險。同時,邊境巡邏隊的策略是增加沿海地區翻越圍牆的難度,令移民者轉往內陸,選擇難度更高的沙漠路線。Nina無奈道,「這最終只會令更多移民在沙漠的路上死去。」 「在美國長大,我們被教育這是『自由的 土地、勇者的家園(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我們有自由女神像, 有開放的大門,特別對於那些渴望逃離暴力和 尋求庇護的人們。然而,現在的政策讓尋求庇 護者冒上生命危險,教人如何接受?」Nina 說。 回望於邊境奔波的數星期,有一幕令 Nina非常難忘:一位中東穆斯林婦女來到牆邊,說她知道自己即將來月經,但她沒有辦法保持清潔,說着便開始哭泣。「保持清潔不是生死攸關的問題,但這關乎人的尊嚴。」
「這讓我想起那些反移民的極端份子,包 括我們的前總統—他們說移民是殺人犯、強 姦犯、恐怖份子,帶來疾病、毒品,令你萬劫 不復。不,恐怖分子不會被困在圍牆中間。在 獲得幫助之前,他們的待遇比大多數美國人對待寵物還要差得多。」Nina說。
思考何謂一個國家應該秉持的公義,是 Nina深深投入移民議題的原因。她認為,美 國擁有如此多資源和土地,仍有如此多機會, 而僅僅幾步之遙就是條件完全不同的國家。 「為甚麼一些人與生俱來享有富裕和教育,而 一些人擁有相同能力,卻無法獲得足夠資源? 我們應該怎樣看待圍牆另一邊的人?在邊境, 尤其能體現國家對公義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