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有愈來愈多的慈善機構被捲入風波。有捐款人發現助養兒童的近照錯漏百出,甚至出現「返老還童」;又或者嘗試尋找受助人,卻發現相中人從未收過任何善款。這些醜聞均在網路上引起掀然大波,網民皆怒斥其尸位素餐、藏污納垢。群眾的憤怒源於同理心被濫用牟利,捐款人往往是因為看到宣傳影片中兒童的慘況,體會到他們的痛苦不假思索便選擇資助,但最終善款卻不知落入誰人囊袋。我們似乎認為同理心是道德良善的體現,這種欺瞞的行為踐踏了人性並使我們憤怒。這亦讓我們反思同理心在我們社會生活中的作用:到底同理心是否如我們所認知的那麽美好?《失控的同理心》作者保羅.布倫(Paul Bloom)指出,我們可能需要用另一角度看待同理心。
重新審視同理心
要分析同理心,我們要先為同理心立一個確切的定義。同理心是指將自己代入目標,感受他人的處境和情緒。過往的道德教育告訴我們,同理心是我們對他人善行的根本原因。人自然地會較關心自己的需要和欲望,最在意的莫過於自身的喜樂與痛苦,而無可否認這是我們賴以生存的一種本能,我們不會無故關心他人。
同理心的存在讓我們感受別人的情緒,別人的難受變成自己的難受,我們才會選擇關切他人。例如我們之所以會維護性權益,某程度上是因爲我們進入了被霸凌的同性戀青少年、強暴受害者的內心世界,感受他們的痛苦與悲哀,儘管未有切身體會過但仍會感到憤怒而挺身而出。
筆者不否定同理心帶來善行的可能性,然而從邏輯學的角度,一件美好的事物固然會帶來美好結果,但帶來美好結果的事物卻未必一定是美好的。好比一支槍可以用以保護平民,但被極權所用亦可以欺壓平民,我們不因槍可能帶來的好處而認為槍是善良的,只會認為槍是一件中性的工具。《失控的同理心》一書亦提出類似觀點,認為同理心應同樣被視為中性產物。
作者先從神經科學的角度分析,提出同理心並非我們所想像的一種高尚的道德思考方式,而僅僅是一種生物過程(Biological process)(Value Judgement Hidden but not properly addressed)。研究發現,當我們目睹他人的體驗時,不單我們的視覺皮層(Visual cortex)會被驅動,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s)亦會不分敵我地運作,彷彿我們親身經歷一般。換言之,我們在同理別人的體驗與自己經歷相同的體驗時,腦部會啟動一模一樣的迴路。(vmPFC)
更有心理學家發現同理心是先天存在且潛意識地執行,而非通過我們的思考主動激發。安德魯.梅哲夫(Andrew Meltzoff)及其研究團隊通過實驗發現,當觀看另一個嬰兒被人摸臉的錄影時,嬰兒腦內同樣出現被摸臉的神經反應。隨年紀漸長,嬰兒甚至會模仿周圍成年人的臉部表情,可見即使未受過任何道德教育,嬰兒腦內已經存在同理機制。同理心源於腦神經的自然律動,是一種反射動作多於經深思熟慮後的舉動。
基於這種生物性,中立的同理心並沒有提供動力讓我們做好事。鏡像神經元將情感加諸人心,但這不代表人會因此採取積極行動,即感受到他人的負面情緒而選擇通過善行作出改變。
作者舉出一個有趣的例子:納粹德國期間一位女性住在集中營附近,從家中便能看到裡面慘絕人寰的景象,於是這位女士寫信慷慨陳詞,要求將場地轉移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相較於伸出援手,人同樣可以因為厭惡這些情緒而選擇逃避。只要遠離同理對象、拒絕目睹慘況,鏡像情緒自然會隨之消失,亦即世人所言「平庸之惡」。
反之,同理心甚至可以成為罪惡的誘惑。強姦犯之所以犯案,一方面是為了滿足性慾,但也有可能是通過同理機制感知到對方的悲憤絕望,並以對方痛苦從中得到快感。
由此觀之,同理心之效僅限於將他人心智體驗投射於自身,成為看得見且明顯的存在被我們所覺察,本身並無善惡之分。有別於過往認知,同理心只是作為人類的一種認知、理解他人以交流的方式,並非真正的道德驅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