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變幻多端,最讓人措手不及,而不同戀情的面貌,都比不上一見鍾情。古曰「目成心許」,眼睛閃動的諾言;Love at first sight,萬人叢中只選擇你。
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男女主角不斷強調「非如此不可!」( Muss es sein )電影 500 Days of Summer 的一廂情願,激情的魔法咒語,譜出無數情人劇目。
波蘭詩人辛波絲卡,詩歌重解〈一見鍾情〉。此詩傳誦極廣,啟發台灣繪本家幾米創作《向左走,向右走》,城中迷情,一對男女遇見、錯失彼此的浪漫故事。
我們談起一見鍾情,總會有兩種反應,認為那是欺騙大眾的話術,俗套難耐;又或戀人深信的唯一 ,Soulmate 的相遇。辛波絲卡卻形容為:無數次的擦肩而過。
一見鍾情 辛波絲卡(譯:陳黎、張芬齡)
他們兩人都相信
是一股突發的熱情讓他倆交會。
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是美麗。既然從未見過面,所以他們確定
彼此並無任何瓜葛。
但是聽聽自街道、樓梯、走廊傳出的話語 — —他倆或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們
是否記不得了 — —
在旋轉門
面對面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說出的「對不起」?
或者在聽筒截獲的唐突的「打錯了」?
然而我早知他們的答案。
是的,他們記不得了。他們會感到詫異,倘若得知
緣分已玩弄他們
多年。尚未完全做好
成爲他們命運的準備,
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
憋住笑聲
阻擋他們的去路,
然後閃到一邊。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
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也許在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於
肩與肩之間?
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
天曉得,也許是那個
消失於童年灌木叢中的球?還有事前已被觸摸
層層覆蓋的
門把和門鈴。
檢查完畢後並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
到了早晨變得模糊。每個開始
畢竟都只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一見鍾情〉是有劇情描述的情詩,可以想像,詩人與其剛熱戀的朋友會晤。她祝賀友人相戀,問及他們如何相遇,兩人都篤定地回答:一見鍾情。
偏偏,詩人卻用上帝全知視角重演,篤定的、命定的美麗全是虛幻。他們自以為未曾相遇,從不認識,但街道、樓梯、走廊的聲音早已道出真相。
唯獨辛波絲卡聽見城市的密集相遇,如同幾米繪畫,精準捕捉現代都市特質。看似陌生、冷漠的背後,充斥無數可能,固定的生活路線,命定之人或已在附近。
因此,辛波絲卡這首詩不止獻給情侶,更是為千千萬萬單身的朋友書寫。我們都在尋覓或停止的過程,一直擦肩而過,旋轉門、人群、聽筒,緣分慢慢構建。
幾米《向左走,向右走》:
迷宮般的城市,讓人習慣看相同的景物,走相同的路線,到同樣的目的地;習慣讓人的生活不再變。習慣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卻又有種莫名的寂寞。而你永遠不知道,你的習慣會讓你錯過什麼。
有些人習慣向左走,有些則喜歡向右走。緣分在生活之間遊戲,甜蜜前的痛苦,一見鍾情前,「成爲他們命運的準備」,看似平淡的習慣,早已潛伏了秘密。
詩人說,那不是「一股突發的熱情」,因為不留神、不記得,甚至無從解讀命運與緣分的「跡象和信號」,是許多我們從未意識的日常小事。
〈一見鍾情〉的結句,極其浪漫,正如人世間沒有發明,只有重新發現。可能是由父母輩,可能是從夢境起,每一個開始,每一次相遇都是永恆的緣分延續。
辛波絲卡重新詮釋陳舊的一見鍾情,篤定的,比不上變化無常的美麗。好看的書「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讓人驚訝,讓人重看,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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