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記者按下門鈴,洪館長打開「雪熊故事館」大門,從左邊的化石和水晶櫃開始導賞。這兩個從IKEA買來的書櫃原本放滿書和公仔,洪館長想搞搞新意思,便把祖父輩收藏的東西也放進去,「我沒刻意收藏什麼,我只是念舊,捨不得扔東西」。他「繼承」爸爸的不止是舊物,還有職業和興趣。
兒/時/消/遣
隨父看樓盤 自學畫圖則
赤洲早前掘出恐龍骨骼化石,洪館長這裏雖沒有恐龍化石,但也有同為古生物的菊石的化石。菊石是早已滅絕的海洋軟體動物,不過洪館長沒研究菊石,只記得其父素有儲化石和水晶的習慣。父親這些舊收藏一直閒置於迷你倉,後來洪館長執拾倉裏物品,它們才重見天日。
再往下看,是散落於1970至2000年代的香港售樓書。洪館長說他高小至初中時,父親常帶他去看樓盤,「睇樓變成一個樂趣」。記者問他是否自小就有買樓的志向,「也可以這樣說吧」。他會把每次看樓盤收到的售樓書儲起來,例如1982年入伙的屯門蟠龍半島,當中有他想購入的單位嗎?他說:「想租的就有。」
洪館長續說,他好幾次想租下黃大仙現崇山的單位,「差點住那裏了」,最後因為租金太貴而放棄。說到租金和樓價,洪讀小學時家住薄扶林摩星嶺,後來搬去屯門舊咖啡灣一帶,「那時又睇樓,樓價是300港元一呎」。洪館長自小養成看樓盤和售樓書的興趣,中一時更自學畫圖則:一層8個單位、單位內除了房間,還有廚廁和客廳,單位外則有升降機和兩條樓梯。他笑言不懂物理,也不知渠道和電線的走向如何設計,「純粹學別人怎麼畫」,更特意買了畫家具的室內裝修模板繪圖尺,畫完初稿再改良。洪館長曾幻想有一日能成為畫則師,但後來選修文科便沒重拾這個夢想。
售樓書記香港變化
如今重看售樓書,從樓盤附近的環境和發展商的宣傳重點等,某程度上能看到香港變化。整個太古城項目由1976年開始入伙,洪館長翻閱太古城海景花園金楓閣售樓書,第一頁便強調照顧房客的家居幸福,還有嚴密的保安措施;附載的海岸相則展示了啟德機場跑道和茶果嶺當時的模樣,「售樓書記錄了當時香港的情况,他們推銷的就是客廳大,爸爸放工回家(放鬆),媽媽在看電視那種溫馨」。1970至1980年代香港經濟起飛,洪館長稱人們着重「安居樂業」,故安全管理和交通方便等是重要的置業考慮因素。
近年逛樓盤,洪館長說地產公司通常派發類似A4大小的紙講講圖則,發展商則派精簡的宣傳刊物;買下樓盤後才獲發售樓書,書中列明樓宇附近的工程和興建用料等,「這本書好大成本,所以現在都先派薄薄的一本(刊物)」。他拿出去年開始入伙的火炭私人住宅「星凱.堤岸」的宣傳冊子,第一頁介紹樓宇設宴會廳、會所和健身室,住客能與親友玩桌球和唱卡啦OK等,風格顯然跟金楓閣截然不同,「推銷那種奢華感」。洪再找出一本解構舊售樓書的《有瓦遮頭──1950s-1990s樓書解讀「安樂窩」》,說以前的售樓書多是人手畫的,內裏更記錄了不同公共交通工具昔日的樣子,從中看到港人生活和社會發展的變遷,「這就是樓書的意義」。
父/親/遺/物/
舊底片見天日 冲曬首屆香港節掠影
洪館長不是收藏家,但他喜歡儲存的物品種類廣泛,他說少時不懂得好好保存物品,「只不過沒有扔掉」,長大後也是如此,後來愛上收納,才整理藏品。「我對(我擁有的)物件很有感情」。他說讀小學時,家人曾把他的東西拿到後樓梯丟掉,他暗自拾回家。洪回想造就他念舊的原因,「其中一個因素是家人的影響」,單看他因為爸爸帶他看樓盤、儲樓書成興趣,這原因不難理解。
除了化石和售樓書等,洪館長與父親有關的藏品還有不少。他租了6個迷你倉,整理時發現父親遺留的兩個獎章——「1971,《星島日晚報》主辦第二屆香港節專題攝影比賽優異獎」(下稱香港節),獎章背面刻有父親的名字。洪父素有攝影習慣,洪初時沒為意,後來在網上發現「香港節」曾出版比賽的攝影集,想買來一睹父親獲獎的攝影作品,卻因售價一度放棄,後來購入二手書。洪翻閱1969年和1971年兩屆香港節專題攝影比賽的攝影集,共刊登了洪父10張作品,卻沒找到1971年獲優異獎的相片,但他慶幸可以多留一個關於父親的紀錄。
數月前洪館長扚起心肝,冲曬父親積壓在迷你倉的菲林底片,找到洪父為首屆香港節拍的照片——第三代香港匯豐總行大廈在12月時添置聖誕燈飾,左下方有既像西瓜波,也像波板糖的香港節標誌。洪館長說父親以前在中學教生物科,攝影是洪父的業餘愛好,不曾想洪父的相片竟記錄了不少香港舊貌。他着記者選一區,他再拿出相關照片介紹。他指着一排屋子說是明華大廈,「沿路可走到筲箕灣避風塘,附近有座譚公廟」。記者好奇他為何一看就認出,他笑言喜歡研究寺廟歷史,指毗鄰廟宇的避風塘在香港為數不多。
洪父遺留的菲林相片勾起洪館長不少回憶,譬如計劃復業的太白海鮮舫,曾是周星馳主演的《食神》取景之地;港澳碼頭的「大笪地」,擺了各式各樣的攤檔,如賣熟食、講古和算命等,在洪父鏡頭下呈現出當時的「夜繽紛」;中上環一帶的海岸,有港澳碼頭、康樂大廈(今怡和大廈);還有10多年前清拆的天星碼頭;也記錄了建造天壇大佛前的昂坪風貌,寶蓮禪寺的牌坊若隱若現。
無/以/為/繼
盼為藏品尋「對的人」
洪館長憶述父親為人內斂,多以身教,曾親自指導他攝影,「怎麼運用鏡頭和快門,講解簡單的構圖」。洪父更特意給他初學者用的相機,也會給他買攝影教學書。「我猜我也是受爸爸影響,隨意拍照」,洪館長影風景相居多,後來在學校教書後,就幫學校拍活動照。
教書、攝影,睇樓,洪館長與洪父這些無形的共通點像DNA般「遺傳」。記者問他這些興趣有否遺傳子女,他說他與妻子沒有生育,想到死後6個迷你倉無人打理,擔心洪父的菲林相片「藏在迷你倉裏,永遠無人知曉,將來我死後(爸爸的相片)就到堆填區」。洪館長便在故事館裏辦相展,讓訪客觀賞洪父拍攝的香港記憶。
為藏品進行斷捨離是洪館長成立雪熊故事館其中一個原因。他記得疫情時困在家裏,他在YouTube看到斷捨離的影片,令他反思如何簡約生活,處理他的雜物;加上近年精神和體力變差,「未能專注批改課業,所以不做老師」。放下教鞭,他想滿足自己20多年前的心願——像資深旅行家陳溢晃開辦「香山學社」一樣,有一個地方與志同道合的訪客交流;洪也想藉此為他愛惜的藏品找一個「對的人」,把藏品售予他。
陳溢晃去年離世,香山學社已搬新址,由其妻子Miu打理。記者問洪館長如何認識香山學社,他說20多年前在書店看到陳溢晃創辦的刊物《旅行家》,載有香山學社的地址,好奇心使然下到訪。洪館長一向對歷史和行山感興趣,記得初見陳溢晃,陳沏了茶給他,樣子慈祥,「雖然只是第一次見,但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他說陳影響他對人生的態度。洪館長接着揭開他上陳行山課程的筆記,除了有他照着陳在白板上畫的地圖,還有陳講的人生道理,「多識一啲嘢,比少識為佳,較易成功,不在乎那件事是否有需要」,也就是學無止境。洪說他做老師時尤其體會到「自己學識太少」,因此無論天文、歷史、文學和藝術等範疇,他都會買相關書籍研究。以前教書工作困身,圈子也局限於學校辦公室,現在他退下來後清閒了,可以利用雪熊故事館這空間講他的藏品故事。
聽/眾/交/流/
爺孫愛集郵
洪館長和他的爺爺都喜歡收藏郵票,更會用郵票簿分類放好。
洪:當我整理郵票簿的時,會很仔細整理,我有一點強迫症,堅持每張郵票的間距一定要(用手展示距離)這麼闊。
記者:你會特意用間尺度嗎?
洪:那倒也不會,我是目測的,但每次都要這樣看清楚,如果有一張隔開多一點,就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記者:你何時開始儲郵票?
洪:應該是小學時,多數是別人寄信貼的郵票,剪出來浸在水裏,郵票就會掉落。
記者:你有儲日本郵票?這本《綜合日本便郵切手帖—1961》郵票簿也是你的嗎?
洪:這是我爺爺的,還有一本1986年郵票目錄,可以逐頁對上不同年份的郵票價值。
文˙ 姚超雯
{ 圖 } 姚超雯、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