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20世紀初，Belle da Costa Greene在紐約過着最時髦的女性知識分子生活。年僅20多歲的她就成為著名銀行家J.P.摩根私人圖書館的管理者。她穿著優雅的套裝，進入男性主導的拍賣場，贏下一本本古籍和中世紀手稿的競拍。在一張拍攝於她曼哈頓公寓的照片中，她身穿深色綢緞襯衫與絲絨裙，頭戴一頂高聳的羽毛帽，神情冷峻，眼線勾勒分明，站在她個人收藏的書籍、掛氈和藝術品之間，宛若埃及女王。這一形象應了她的名言：「我是圖書管理員，不意味着我要穿得像個圖書管理員！」
在J.P.摩根去世之後，他兒子在1924年把圖書館轉型為對公眾開放的機構。為了紀念摩根圖書館與博物館（The Morgan Library & Museum）的百年歷史，他們舉辦了一場關於首名館長Belle da Costa Greene的展覽「A Librarian's Legacy」（圖書管理員的遺產），回顧她的生平與職業成就。Belle在擔任館長期間，憑藉豐厚的資金和獨到的眼光，從歐洲和美國蒐集稀有原版書籍、中世紀插圖手稿、作家書信及筆記等，工作數十年直至退休，為摩根圖書館的豐富館藏奠定了基礎。
展覽花了很大篇幅講述Belle本人複雜的種族身分。她出生在華盛頓特區一個以黑人為主的社區，父母都是黑人，父親更是哈佛大學第一名非裔畢業生。在當時種族隔離和種族歧視嚴重的美國，Belle和母親因膚色較淺而能以「白人身分過關」（pass as white）。從照片裏看，她母親看起來就是一個優雅的白人老太太，看不出一點破綻，她母親還曾經將母家姓氏改為「Van Vliet」，聽起來像是荷蘭家族。在兄弟姐妹當中，Belle和她一個兄弟看起來膚色稍深，更像混血兒，因此他們給自己取了一個帶有異域風情的中間名「da Costa」，虛構了祖上有葡萄牙血統的故事。
在美國歷史上，種族跨越（racial passing）並不罕見，一些膚色較淺的黑人或混血兒為獲得教育、職業機會或逃避種族歧視而以白人身分生活。如果Belle當時公開承認家族中的黑人血統，她自然不可能獲得同樣的職業成就。她死前毁掉了她的私人書信，現存的資料中未見她對種族議題的直接表態，只能從她和家族改名的故事中看到一生都需要小心遮掩真實身分的處境。
展覽的尾聲講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Belle終身未婚，但撫養侄子Bobbie長大，二人關係親密。Bobbie天資聰穎，從哈佛大學畢業後加入美國空軍，1942年被派往英國，在一次出勤中身亡——這是Belle被告知的版本。後來的資料顯示，Bobbie死於自殺，也許死於心碎：未婚妻發現Bobbie家族的黑人血統，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信解除婚約，並要求他承諾永遠不要生育。Belle憑藉個人努力以白人身分度過卓越華麗的一生，但種族身分的陰影始終未能遠離她和她所愛的人。
文：林綺晴（織物藝術家，常駐紐約。個人網站：www.linqiq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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