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娃娃面世已有六十四年,這還是頭一回,我們看見她以真人形象現身大銀幕。Margot Robbie 飾演的芭比,居住在女性至上的芭比世界(Barbieland),這裡沒有對女性的挑剔與控訴,只有盛大的歌舞派對、眩目的粉紅色。她們甚至不會衰老和死亡,因為「芭比」始終象徵「完美」。導演 Greta Gerwig 沒有選擇在此展開故事,反而是賦予芭比進入真實世界的機會,讓她承受人類對她的評頭論足。這部以芭比為題的電影也論及了「人」,尤其是女性的處境。
芭比娃娃是玩具製造公司美泰兒(Mattel, Inc.)規模最大的產品系列,早在 2009 年,美泰兒就傳出要把芭比翻拍成真人版電影的消息。直至 2018 年,電影發行權交到華納兄弟(Warner Bros.)手中、美泰兒的新任行政總裁 Ynon Kreiz 成立了電影子公司 Mattel Films,芭比的電影計劃才得以開展,並由 Margot Robbie 成立的製作公司 LuckyChap Entertainment 聯合監製。Robbie 找來一直鍾愛的導演 Greta Gerwig 擔任編劇,Gerwig 則邀來伴侶 Noah Baumbach 共同撰寫劇本,他們擁有極大的自由度,因為美泰兒承諾把電影製作人的需求放在首位。直到劇本完成後,Gerwig 才有執導的念頭。她說,太喜歡這份劇本了,捨不得讓別人執導它。而 Mattel Films 的執行製片 Robbie Brenner 也認為電影需要由女性來執導,因為《Barbie 芭比》說到底是一部為女性賦權的電影。
電影關於芭比,同時也關於人。電影向芭比娃娃的創造者和製作《Barbie 芭比》的電影團隊作出致敬。芭比娃娃的出現,源自美泰兒的創辦人 Ruth Handler 對女兒的關懷。她發現了女兒對嬰孩形象的娃娃不感興趣,便以在旅行時發現的德國娃娃 Bild Lilli Doll 作靈感,創造了以女兒的名字芭芭拉(Barbara)命名的芭比娃娃,向女孩展示女性在生活中擔任不同角色和職業的可能性。電影中,Handler 以鬼魂的角色留在公司,她向芭比展示了生命中的美好時刻,以蒙太奇(Montage)形式出現《Barbie 芭比》台前幕後的家庭錄像;畫面上的是他們的女性家庭成員和朋友,有些已經離開人世。Handler 向芭比暗示:成為人類,就意味需要面對衰老和死亡、無人完美的事實。雖然芭比可以回到芭比世界,以「想法」而非人類的形態長存不朽,但她依然選擇成為人類、探索真實。電影貫徹了芭比的宗旨,傳達「你可以成為任何人」的訊息,讓芭比也有機會做「人」。Gerwig 輕巧地為電影加添人性與溫度,使《Barbie 芭比》的創造者與畫面上出現的女性都有所連繫。
Gerwig 在意的,總是人。她希望為演員創造一個舒適安全的環境,讓他們的創意和才能得以發揮,她也渴望主演之間有真切的互動和聯繫。在拍攝《Barbie 芭比》前,她邀請女演員們參與一場過夜的睡衣派對;在電影進入製作階段時,演員和製作團隊會在戲院裡觀看啟發她創作《Barbie 芭比》的電影(她在訪問裡公開了 33 部啟發《Barbie 芭比》的電影)。電影角色的塑造也體現了她對人的關注和興趣。原本在玩具系列不受重視的角色——已停產的懷孕芭比、因人類小孩過度發揮創意而誕生的奇怪芭比、沒有地位的 Ken、能和 Ken 共享衣服卻獨一無二的 Allan,都在芭比世界佔一席位。
電影就如芭比娃娃一樣,它總會被人挑剔。有人嫌它過於說教,又嫌它嬉皮笑臉不夠認真,無法深入探討任何議題。《Barbie 芭比》的本質是一齣應景的喜劇,具備娛樂性、華麗的電影場景和服裝設計、備受矚目的編導和演員、狂野又荒謬的敘事,但在多年之後,留在我記憶裡的會是甚麼?我想我會記得的是,全場觀眾屏息聆聽 Gloria 獨白的時刻,芭比流淚後展露的笑容、平底鞋與腳部完美貼合的特寫、讓我感到措手不及的家庭錄像,還有我們對最後笑話的延伸討論。
Gerwig 在創作劇本時憶起兒時讀過的《拯救奧菲莉亞》(Reviving Ophelia),書中討論了美國少女在成長過程中的心理變化。她發現《Barbie 芭比》的故事恍如一個女孩從童年到青春期的旅程——孩子總是衝動魯莽、無所畏懼;直至青春期,女孩會經歷身體上的變化,這種蛻變讓人感到不適。電影把女孩蛻變的過程隱喻為芭比世界的動亂,芭比一踏入人類世界,就惹來女孩的厭惡。她在長凳上陷入沉思,看見身旁的年長女士(由奧斯卡得獎服裝設計師 Ann Roth 飾演),她緩緩道出一句稱讚:「妳很美。」年長女士堅定地回應:「我知道!」Gerwig 決意保留這個被勸喻刪走的情節,因為她覺得這是電影的核心,若然把它刪去,她就不知道電影是關乎甚麼了。
獨立電影出身的 Gerwig,早在執導《不得鳥小姐》(Lady Bird)之前就有參與編劇工作。在她主演的低成本「呢喃核」(Mumblecore)電影《愛的階梯》(Hannah Takes the Stairs)和《Nights and Weekends》裡,集中探討兩性關係,展現女性在愛情中脆弱的一面。在《小婦人》(Little Women)和《凡事哈》(Frances Ha)裡,我們看見女性為著目標奮勇向前的姿態。來到《Barbie 芭比》,她向我們訴說一個無關愛情的故事,鼓勵芭比和 Ken 在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時向女性致敬。Gerwig 用《Barbie 芭比》向世界說明,她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要真正成為一個人,也代表要脫離虛構的敘事,回歸現實。現實裡,《Barbie 芭比》票房得利,讓美泰兒暫時脫離股價下跌、玩具銷量不佳的窘境;Mattel Films 宣佈為旗下 45 個玩具品牌開展電影計劃。另一邊廂,荷里活演員工會加入編劇工會發起的罷工,《Barbie 芭比》主演的電影宣傳活動暫停。〈What Was I Made For?〉的音樂響起,電影把尋找生命意義的任務由芭比傳到我們手中。願我們都有砥礪前行的勇氣。Robbie 飾演的芭比和 Gerwig 飾演的 Frances Halladay,內蘊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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