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上環東街斜坡上，有一間落地玻璃窗設計的店舖，店內光線充足，牆上掛着色彩奔放的當代畫作，很難想像這是一家專賣明式家具的古董店。「隨便坐，這些數百年的椅子可沒這麼輕易坐壞。」看到記者無處安坐的困窘，瀚明藝廊的總監劉斾杝笑說。
古董明式家具動輒過百萬元，外觀簡單卻被奉為中國家具的巔峰代表，一般是博物館和拍賣會上只能遠觀的珍品，記者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不過，當記者坐上一張17世紀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扶手手感溫潤如玉，腰背自然地貼合椅背，頓時舒服得忘記了剛才的擔心，切身感受到明式家具之美。
瀚明藝廊原名瀚明家具，是劉斾杝的家族生意，初時以木家具維修為主，隨着1970、80年代香港古董市場發展，轉型為專營17至18世紀、以黃花梨與紫檀製造的硬木中國明式家具。傳承至第3代劉斾杝手中，她嘗試將古董與當代藝術結合，為古董行業注入當代氣息。瀚明改以藝廊命名，店內空間設計亦參考當代畫廊模式，但展示的卻是傳統家具，劉斾杝希望兩者和諧結合，給人一種家的感覺。
劉斾杝說，由16世紀明朝嘉靖年至18世紀清朝雍正年間製造的，都能被稱為明式家具。這些家具當時有文人參與設計，是達官貴人的實用家具。她分享，明末清初時1両白銀能買1個丫鬟，而1張黃花梨牀卻要價12両，可見在當時的貴重程度。名貴的明式家具主要以黃花梨和紫檀製作，而兩者之中，紫檀顏色更深，密度更高，較適合雕龍畫鳳，故成為較愛好奢華的滿清皇族的選擇，「現代人理解簡約主義，可能會先想起北歐簡約主義，但其實在17世紀明朝末年，中國家具已有簡約主義，十分前衛」。瀚明藝廊上星期曾與設計組織BODW in the city合辦活動，教人欣賞明式家具之美，劉斾杝表示，明式家具的最大特點是簡潔實用，不止還原木材本身的美，更是集古人的美學、科學與哲學於一身。
椅背融入人體工學 黃花梨櫃自動關門
明末時期海禁開放，讓來自越南的名貴木材流入中國。劉斾杝指出，黃花梨等硬本堅固耐用的特性，促使當時的工匠大膽嘗試更多種類的榫卯結構，從而成就了明式家具。榫卯結構是在兩件木材上削出凹凸部位再拼合連接的方式，凸起的榫頭和凹進的卯眼互相咬合，不用釘子螺絲都能穩固地連接起來；即使連接處因長年磨損而鬆動，亦能找師傅維修，十分環保，能代代傳承。
除了榫卯結構，明式家具亦蘊含大量科學智慧，例如明式椅子常見的S形靠背板。劉斾杝解釋，明式椅子融入人體工學，S形靠背板按照人體脊椎弧度設計，所以坐在椅子時人的背脊能自然地貼服靠背板，從而坐正腰骨。然而這仍不是古人的極限，她隨意打開一個黃花梨圓角櫃的櫃門，露出只有一條木連接櫃與門的簡單結構，然後她一鬆手，櫃門竟慢慢自動關上！「這個櫃的整體利用了上窄下闊的A字形結構，以輕微的斜度巧妙地運用地心吸力，從而做到自動關門的效果。」跟大部分現代家居相比，明式家居的力學設計也毫不遜色。
家具比例彰顯中庸美學
劉斾杝分享，我們能從比例、流暢的線條與細節造型上欣賞明式家具的美感。比例上，由於明式家具有文人參與設計，融入了他們的審美與世界觀，因此儒家文化的中庸之道能在其中體現。「中庸之道講求的是凡事不要極端，不多不少，剛剛好的狀態，放到家具上說的便是比例。」她形容就像欣賞美女一樣，家具雖沒有絕對的黃金標準，卻是一種視覺上的美。這種欣賞非常細致，可能桌腳粗了一點便會使整張桌子顯得笨重，從而破壞整體比例的和諧感。她指出，從前的工匠並沒有電燈，而且家具全是手作，要把家具的四條腿都做成相同的比例實非易事。美學上對明式家具的欣賞需要時間和經驗的累積，但透過比較亦是一種竅門，讀者不妨嘗試在網上找不同類別的明式家具互相比較，便能發現比例協調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外圓內方」 藏處世哲學
除了美學與科學，明式家具亦是文人哲學的載體。它們雖然外表簡潔而不重裝潢，卻常在設計細節上加入各種寓意，如同文人的心思，一樣需要一定文化內涵才能明白。在哲學寓意上，劉斾杝表示中國道家講求天人合一，強調天與人歸於一個整體，故明式家具材料只會選用純天然硬木，絕不使用釘子，純以精妙的榫卯結構拼合製作，以最天然的方式表達木材本身的美，體現天人合一精神。
古人相信天圓地方，這種想法亦體現在黃花梨圈椅中，以圓弧形的椅圈搭配方形的座面。劉斾杝指出，只要再仔細欣賞圈椅，便能發現圈椅椅腳表面雖然是圓的，但椅腳內側卻是方角，這種「外圓內方」的設計巧思亦寄寓中國人的處世哲學：外在要圓融，內在要有方寸規矩。
她也分享，明式椅子四腳之間的連接木條被稱為管腳棖，其中一類常見的管腳棖被稱為步步高趕棖，四條管腳棖，前面低，兩側高，後面更高，由於一條比一條高，寓意椅子上的官員步步高陞。明式家具的設計細節寓意纍纍，愈近距離欣賞愈能了解背後的美學。
瀚明藝廊
地點：上環東街33A號
查詢：2858 8007
文：彭堦琛
編輯：梁曉菲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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