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這部電影開拍時,我一直誤以為片名叫「窄路調頭」。電影中,窄哥(張繼聰 飾)開著一部接近被淘汰邊緣的柴油客貨車,是他經營的一人公司生財工具,貨車經常失靈,如果拿去「劏」,可領取政府的補貼,但窄哥還是猶豫不決。
《窄路微塵》是疫情下兩個小人物相知相遇的故事,窄哥遇上帶著小女孩細朱(董安娜 飾)的單親媽媽 Candy(袁澧林 飾)。窄哥在疫情下工作量增多,但利潤不高,屬於艱苦經營狀態。Candy 與女兒相依為命,經濟拮据,應徵當兼職清潔工,難得獲得工作機會,她很落力,與窄哥也很合拍,然而她的處事方式,兩度連累窄哥,間接令清潔公司結業和惹上官非。Candy 很內疚,善良的窄哥最終體諒 Candy 的苦況。兩位小人物在疫情陰霾下,活像窄路上的微塵,雖然不起眼,卻彼此珍惜。
窄哥斥責 Candy:「個世界閪唔等於要做閪人(世界很糟,也不等於要做壞人)」,這部電影是關於如何在逆境中調節自己,適應新的生活,如像車子在窄路調頭,不能操之過急。
窄哥對 Candy 有好感,但林森不選擇發展兩人的愛情,他創作了一個平凡而令人感動的故事:生活雖然困難,仍得懷著樂觀的心境堅持下去。反映了林森是位善良的人,他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窄路微塵》寫生活的艱苦來得太輕鬆,林森太善良,沒有把角色推入困境,或者將最「難受」的日子留白,例如 Candy 的過去如何成為年輕媽媽,帶著女兒生活,她只淡然說「都是一般被人弄大了肚的故事」,重要的卻是做了正確決定,沒有打掉胎兒。Candy 至少辛勤工作,只是可能過往經歷令她有特別的生存方法,例如順手牽羊及用不合規格的清潔劑。
觀眾或會質疑,Candy 的處境不夠慘,所以不太真實。試想想同類題材落在英國導演堅盧治(Ken Loach)會是怎樣的光景?看看《我,不低頭》(I, Daniel Blake)的單親媽媽便知一二,貧窮豈是賣有味內褲便可解決,堅盧治很殘忍,毫不留手,方顯得世態炎涼和控訴制度荒謬。美劇《女傭浮生錄》(Maid)也很平實地描寫帶著女兒出走的媽媽,面對何樣的絕路,流落街頭,手機通話費也付不起,剛巧女主角也是由一份清潔工作開始慢慢重塑生活。
不過,一切都是導演的選擇。林森在一次映後談承認,不想將主角描繪得太慘,讓醜惡的事留在其他現實,他想大家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窄哥也是個絕世好男人,張繼聰在同一次映後談表示,有觀眾對他說,窄哥像個「聖人」,多次被 Candy 拖累,仍然輕易原諒她。導演林森想大家看到在困難時互相體諒的人性光輝,窄哥是位樂觀的人,奉行著簡單的做人原則,「弄髒了便需要清潔」,微細如用雞毛撣子拂拭,沉重若清理人死後遺留的一攤腐臭。窄哥最大的遺憾是和母親相處時間不夠多,最後清潔公司倒了,他轉當保安,把貨車賣掉,接受「被淘汰」,窄路不通,便慢慢調頭,再找生存方法。
近期有多部新導演的作品登場,風格不同,感情的描寫都經過慎密的計算,有些著眼家人間的鬱結,有些講不同年齡不同種族間的友情,也有描述沒有血緣的家庭關係,最賣座的那部講主角殘殺雙親!《窄路微塵》結構上最鬆散,沒有過多的計算,卻是最好的,最令人釋懷的一部,這和導演的真誠有關,我常認為,什麼人拍什麼戲,善良是不容易偽裝的,善意會感染別人,像窄哥那些微塵般的善意 pay it forward ,善意也會讓觀眾看到不一樣的張繼聰和袁澧林,兩人那份淡然自若的演出,非常好看。
記得在那次映後談,張繼聰談到「像聖人般的窄哥」是否太脫離現實?他用很堅定的語氣說:「是有的,我在現實中便遇過。」我相信他。在另一次映後談,袁澧林談到對清潔工人的觀察,一時感觸哽咽了。我覺得《窄路微塵》的團隊是幸福的——雖然這和我寫電影評論沒有多大關係。
像我下意識想到「窄路調頭」,其實和我父親有關,他是擁有多種車輛駕駛執照的職業司機,年幼時周末我會跟他開工,當時他開的是貨櫃車,經常要在某個地方窄路調頭,他會探身車門外,同時控制軚盤,技術高超——雖然這也和電影評論無關,但我還是寫了。老爸是個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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