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ÁR》可以是一次很純淨甚乎接近神聖的觀影經驗。導演和編劇 Todd Field 邀請觀眾進入天才指揮家 Lydia Tár(Cate Blanchett)的內心世界,看她早期如何呼風喚雨,享受著因其才華帶給她的奢華生活和崇高地位,及後因其性格弱點從神壇滾下,直墮人間。Cate Blanchett 的演出絲絲入扣,頭五分鐘我還會有個感覺是 Cate 在演一個指揮家,但五分鐘後,Cate 完全消失,變成只有 Lydia 在銀幕上。導演少許虛實交錯及略帶誇張地拍現實的手法,例如 Lydia 身為國際級指揮家生活的奢華程度,跟主角的心理狀況很吻合,即使在最安全的環境,如 Lydia 在自己的兩個家,也永遠鬼影幢幢。劇本結構嚴謹,伏線綿密但沒有過分外露,最後令 Lydia 走下神壇是她與 Krista 的關係。Krista 在戲中從未露面,觀眾卻能從電郵、禮物和短訊等知道底蘊。在創作和製作層面上,《TÁR》接近完美,但既然它其中一個主題是我們能否應否將藝術家、創作意圖及其作品完全分開,觀眾看《TÁR》時也難免會朝這個方向想(至少我會),跟電影稍稍保持一點距離。
以權謀私、cancel culture 與女指揮家
電影中 Lydia 因為醜聞被柏林愛樂團解僱,失去指揮馬勒第五交響曲,完成 The Ring(指揮過馬勒所有交響曲)的機會。令她下台的醜聞主要是兩件,她跟自殺身亡年輕音樂學生 Krista 的關係及一段她在 Juilliard School 授課時行為不當的短片。這兩件醜聞,前一宗應該是真的,Lydia 有利用導師的身份跟 Krista 發展有交易性質的情慾關係,及後 Krista 太纏人,Lydia 跟她斷絕來往,Krista 自殺。後者卻是剪接做成錯覺,令人以為 Lydia 性別及種族歧視,性騷擾年輕學生。
劇本寫得好,因為這裡帶出的問題相當複雜,至少有三重。第一重:位高權重的人以工作機會威迫利誘年輕人跟他發生關係;第二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容易被人誣陷,以剪接和謠言指控他們種種不當行為,即所謂失控的 #metoo;第三重:應否因藝術家的品格而否定其作品,即 cancel culture。Lydia 一個人的故事就帶出三重問題,是劇本精妙之處。
根據維基百科,《TÁR》獲最多影評人選為 2022 的最佳電影,Cate Blanchett 亦摘下威尼斯影后,不過觀眾和評論人也不是一味叫好,電影本身有爭議性,其中一樣就是為何主角是 Lydia,一個女性?
身為女觀眾,我樂見電影以女人做主角而不只是女主角,看到兩個重要的女性角色有意義地討論一個跟男人完全無關的話題,你以為是日常,但在主流電影中仍不多見,而《TÁR》絕對不乏這種場面。不過一齣講以權謀私慾、講 #metoo、講 cancel culture 的電影,以女人做主角,主角職業還要是指揮家,一個性別極度失衡的行業(在美國,少於 10% 的指揮家是女性;歐洲更誇張,大型樂團大約只有 6% 是女指揮),就難免令人覺得導演(男人)想淡化各行各業位高權重的男人以工作機會利誘年輕女性跟他發生關係的普遍性和嚴重性。不錯,當 #metoo 和 cancel culture 失控泛濫,每個人(包括觀眾和創作人)都是受害者,Lydia 就是某程度的弱勢社群(女人、同性戀),但當數字擺在眼前,男人以權謀私慾就是遠較女人多時,再強調公平,男女都有可能犯錯,男女都會受害,有必要嗎?
當然,以創作的角度,什麼都是必要的。可能 Todd Field 就是很想探討女同性戀者面對權力、#metoo 和 cancel culture 的心態。如果接受將創作放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以上爭議皆屬多餘。
以真人為原型的「虛構」
《TÁR》雖說是虛構故事,但國際級女指揮家的身份實在不常見,電影公映不久就有人指出主角 Lydia Tár 的背景跟現實生活中的 Marin Alsop 非常相似。同是女性,同是國際級的指揮家,同是師承 Leonard Bernstein,同樣有參與培育年輕女指揮家的項目,同是女同性戀者,伴侶同是受僱樂團的主力樂手,引起非議⋯⋯,但最重要是 Alsop 沒有被捲入過 #metoo 和性騷擾的醜聞!Alsop 在訪問中表示,《TÁR》令她感到被冒犯,她身為女性、身為指揮家、身為女同性戀者,在三個層面上她都感到被冒犯。
雖然導演沒有承認,但表面證供如此吻合,很難不讓人覺得《TÁR》是以真人為原型的「虛構」,至少他在搜集資料寫劇本的過程中一定有接觸過 Alsop 的故事,電影中也有提及 Alsop 的名字,有理由相信 Alsop 是他的靈感來源之一。當角色和真人如此高度吻合,讓人一看就看到共通性,聯想到 Lydia 就是 Alsop,導演是否應考慮一下拍攝倫理?不要讓觀眾太過容易對號入座猜度「或許真相就是這樣」?在這情況下,我覺得導演是應該改動一些細節,令角色跟真人不是那麼相似,這些細節不能用「創作至上」推搪過去。
這種以真人做原型的「虛構」有點令我想到《正義迴廊》。何爵天不避嫌,承認電影以真實案件做藍本,用虛構的手法「探討」或「重組」真相。電影好看,但同樣亦有爭議性。當現實生活中法庭已判了謝臻麒無罪,電影內容卻明顯另有所指,導演和編劇當然有創作和對現實詮釋的自由,但當涉事人仍然在生,電影又這樣賣座,導演又有否考慮過這種指涉會為已被判無罪的謝臻麒和當日的陪審團帶來困擾?
以真人真事為原型的虛構是創作常見的手法,很好用,大量歷史小說是這個類別,莎士比亞幾齣經典悲劇也是這個類別。歷史人物已作古,創作人大可天馬行空,指桑罵槐;但以仍在生的人做創作原型,就應該顧及一下拍攝倫理,考慮一下你的靈感來源,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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