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樹洞：討論了二千多年還沒有共識，哲學問題會不會其實沒有答案？

讀者偽哲學家的問題：

「即其實d 哲學題目，討論下人生的意義呀、倫理道德呀，講左千幾二千幾年都未有共識 。即其實會唔會有答案架呢？」

（有些哲學題目，如討論人生的意義、倫理道德等，討論了千多二千年都沒有共識。那其實會不會有答案的呢？﹚

回覆：嚴振邦　　難度：★★☆☆☆

坦白說，其實不只是人生的意義、倫理道德這些跟生活比較相關的課題，就算是關於知識、心靈、邏輯，以至世界真貌等的離現實生活比較遠的哲學問題，哲學家都一樣爭論了二千多年，到現在還是沒有共識。我想這跟哲學這學科的性質有很大關係。但若姑且不論為甚麼哲學問題總是難以取得共識，我們也可以首先作一反問以回應你的問題：若一直取不到共識，那是否代表這些問題本質上都沒有答案呢？

有沒有答案本身也是個哲學問題

事實上，我認為哲學其中一個好玩的地方在於，就算是「某一哲學問題本質上有沒有答案」這問題，本身也是哲學爭論的一部分。有些哲學理論會主張某些問題本質上沒有答案，而有些理論則指問題有答案，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或已經找到了，但還不能成功說服所有人﹚。有趣的地方亦基於這些理論不能只是打打嘴炮說說就算，反而必須有理由作支持。「討論了二千多年還沒有共識」自然也是很多人用來支持「這些問題沒有答案」的理由之一，但反過來說，也有很多人以不同理由論證這些問題其實有答案，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或已找到了，但還未能說服所有人﹚。

有其他方法解釋我們為何沒有共識嗎？

同一時間，認為當中有答案的哲學家，往往也會努力說明為甚麼即使有答案，這些哲學問題討論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共識。例如道德哲學中認為道德問題有客觀答案的哲學家，往往指出道德問題這麼難取得共識，源於道德問題跟我們每個人的切身利益相關，而與切身利益有關的信念無論是對是錯，也很難改變。這說明了為何我們這麼難在道德哲學的議題上說服其他人。若上述的哲學家說法正確，觀乎人生的意義、倫理道德等問題，「討論多年都沒有共識」似乎就不是支持「這些問題沒有答案」的好理由了。

與此同時，這些哲學家也會提出例如「宇宙是上帝所創造的」這種例子，來說明沒有共識不等於沒有答案。宇宙是不是由上帝所造明顯有其答案：要麼是，要麼不是，絕不可能又是上帝所造又不是上帝所造。我們深信這是有答案的問題，但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共識。由此可見，很多問題沒有答案不一定是沒有共識的最佳解釋。

所以，我們要記着，有沒有共識跟有沒有答案是兩回事。有共識不等於有答案，沒有共識也不等於沒有答案。重要的是，我們要思考「沒有共識」是不是支持「沒有答案」的一個好理由：若「沒有答案」是說明「沒有共識」的唯一或最佳解釋，那可能我們應該據此相信相關問題都沒有答案；若我們有其他更強的理由支持箇中其實有答案，又或能找到一些更好的解釋來說明為何會沒有共識，那即使我們事實上並沒有共識，也不代表這些問題沒有答案。

最後，我有兩點小補充。

一、形上學 vs 知識論

哲學問題有沒有答案是形上學的議題，而我們能不能知道那個答案則為知識論的討論範圍。舉例來說，道德問題有沒有答案，關乎的道德本質。對這問題的研究，我們可以視為「有關道德的形上學研究」。但就算此問題有答案，這也不代表我們能知道這答案 ── 我們能不能知和可以怎樣知，就是有關道德的知識論探究。因你的疑問﹙「這些問題有沒有答案」﹚是形上學的問題，故我沒有引入知識論的面向論之。但要留意的是，知識論的面向其實也十分相關，因為能否有共識絕對跟我們能不能和可以怎樣知道這些答案有關。例如你的問題的另一個可能回應，就是這些問題有答案，但因為我們不可能知道哪個是答案，所以難以取得共識。

二、哲學還有價值嗎？

有些讀者可能會想：若這些問題都一直沒有共識，那哲學的研究還有些甚麼意義呢？我想說的是，其實哲學研究的共識比一般人想象的都要多。對的，哲學家一般對「哪個是答案」沒有共識，但他們往往對「哪些回答不是答案」有不錯的共識。以前，我們往往以為某一些理由已經夠強去支持某些結論，但事實上，在哲學多年來的討論中，我們已經發現了很多以往覺得夠好的「理由」，其實都不成理由。所以，即使後來有哲學家想支持相同的結論，他們也要另找更強的理據，繼而形成新的理論。

在這角度而言，就算哲學家一直沒有共識，卻不代表這二千多年來哲學一直沒有進步。我敢說，現在的哲學比二千多年前先進很多了。這不代表現代的哲學家都比柏拉圖和孔子厲害。這只代表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膊上，所以能讀到歷代不同哲學家的著作和討論，把很多以前認為夠強的理論都淘汰了，並嘗試提供一些更有力的理由。這些問題如確實有答案的話，我們也起碼在步步逼近這個答案了。在此而言，就算哲學家對問題的正面答案沒有共識，可能也沒有太大關係。至少，我們對同一個問題的理解，還是越來越深刻。這已經是個很好的理由，說明為甚麼哲學還是值得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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