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舐完了毛髮,如常蜷伏在凍肉店前面,淡黃的眼睛,追蹤來去的人。牠是豬肉店的貓,名字叫豬扒,是一個不精緻的名字,可是貓並沒有人類那諸多雜念﹑欲望與求不得。名字僅僅是,裝載著部分自己,讓人辨認出來。貓不介意名字,牠就是牠。
是在賣菜的途中發現豬扒,那時我新婚,剛搬離原生家庭,仍在學習離開父母,與另一人建立新的家。用一隻手掌就可以托起的幼小,頸上掛著鈴鐺,我稍為停步,牠就慢慢接近我,鈴鐺搖晃,噹噹噹。我伸出手背讓牠聞一聞,聽說這是跟貓交朋友的小儀式,先讓牠用小小的鼻子習慣我的氣味。
貓比人更敏銳,牠能跳過形形式式包裝過的表像,正確分辨真正的善意。聞完了,牠用軟綿綿的奶音叫了兩聲,安心躺下,露出那白色的肚肚。
貓是高傲的生物,但是豬扒喜歡交朋友,就像豬肉檔與凍肉店專屬的外交官,有人前來,牠就主動地親近。牠總是主動磨蹭人類,用可愛融化人類的心,這樣牠就賺到許多的摸摸。
豬扒喜歡說話,有時是牠呼喚人類,有時是人類呼喚牠的名字,牠便乖乖走過來,還是自動露出肚肚。後來我養成了每逢買菜,必定要駐足,與牠閒話家常。
喜歡我的摸摸嗎。
喵。
喜歡我嗎。
喵。
豬扒是街市貓,不同於養尊處優的家貓,牠是店面養來抓老鼠的。養在店裡,成為豬肉店的守衛,忠心地巡邏,不讓害人的存在入侵店舖。守衛的任務在晚上,白天豬肉店前常聚滿了買肉的客人,於是旁邊凍肉店涼浸浸的台階,總有一隻懶洋洋的貓。瞇起眼睛打瞌睡,隨意擺動尾尾。
一住三年,我已由新娘磨練成主婦,豬扒由幼喵變成大喵。小時候滿身深灰色的毛,長出一條條橫紋,非常親人的個性如一,牠是我在這裡交的第一個朋友。
每次相見,貓身上總是有點髒,身為豬肉店的一項功能,是難以得到家貓供奉式的照料。但是沒有人嫌棄牠髒,相反地,凍肉店前總有來給摸摸的人類。是的,貓這樣純粹,不帶任何心計,不求回報地付出親切,人類就能卸下對待同類必然要有的提防,即使是再難相處的人,也能暫時放下在生活的磨難面前長出的刺,歸回那些許的單純。豬扒面前,人類都是平等的。
直到我背負了生命不能承受的重量,內心被全然輾壓,成為碎片,裝滿新婚美好的家,一下反轉成為傷心地。我必需前往另一個地區,重新建立我的家,以治療許多因他人的惡念割斷的信念。
離開前最後一次探望,我摸著牠如一地髒兮兮的毛髮,豬扒睜著那溫和澄亮的眼,叮嚀我說:「願你離開所有壞的事情,不再有人,為著私欲而侵害你;願你的心靈重新拼合,成為更強壯的樣式;願你離開此地,直到傷口不再流血之後,當你想起舊的家,再次喚起的,只有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