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路專訪】亞運，對身兼演員的棒球運動員胡子彤而言，是五味雜陳的經歷。他是為數不多的現役2010廣州亞運代表，但就在五年前預備在雅加達成為「三朝元老」之際陣前退隊。到今屆杭州亞運前夕，他決定重拾球棒，在這即將跑回本壘的棒球生涯中綻放餘暉。胡子彤這位沙場「老將」如何再次感受球場上的塵土味，又怎樣重看這13年的亞運旅途？
今年3月的國際棒球公開賽（IBO），是香港久違的主場棒球國際賽。港隊陣中出現一個既是熟悉，也是陌生的面孔。歸隊近一年的胡子彤三場均以先發球手身份落場，最終助港棒主場封王。那天在綿綿細雨的曬草灣，他略略跟我們說過重投訓練的緣由；今次回到當年《點五步》拍攝場地的獅子山公園，天氣也是驟晴驟雨，胡子彤再娓娓道來他的棒球故事。
「去年初疫情令我們行業甚至整個香港都幾乎癱瘓，雖然很幸運仍有工作，但市道很靜，我想不如拍攝後找些事做，又剛巧9月是杭州亞運，就和朋友談過會否再打波。」他說，自己只花了五秒就決定電影煞科後重返球場，去年5月也見他在社交平台分享歸隊近月的狀況。現役港棒陣中有不少球員與他同期，同樣正步向運動員生涯的黃昏階段，與兄弟們製造更多回憶，也是他選擇歸隊的一大原因，「我想有些時刻、畫面可以和他們一起完成和經歷，這些對我而言是最重要。」
然而就在那帖文發布兩日後，亞奧理事會卻宣布亞運因疫情延期，想製造回憶又要多等一年。還有，延期亦代表到亞運真正舉行之際，胡子彤已踏入31歲接近半年，「現在港隊多了很多年輕球員，競爭比過往更大，他們的能力比以前的我還要好得多。」來自台灣的港隊教練葉明煌也明言，不會因隊中某人是老大哥、經驗豐富抑或正職為何而得到特權。「教練經常跟我說，還有旅外球員會回來，『你要醒醒定定』。得，無問題，那我就在工作以外的時間盡力，早些到球場叫他陪我練。不論結果如何，既然決定了就真的要做好，我相信教練也看到的。」
不論結果如何，既然決定了就真的要做好，我相信教練也看到的。
夢幻・一步
但論大賽經驗，胡子彤又的確頗為老到。早於2010年，當年還是18歲的他已入選出戰廣州亞運。「感覺就是新鮮，一切都非常新鮮，試過在飯堂旁的那個就是在美國聯棒大聯盟（MLB）不知道正在賺多少千萬年薪的球員，像一個雙門雪櫃般行出來，然後望著他就是，『嘩！』」
當年韓國陣中盡是明星級球員，有效力克里夫蘭印第安人的秋信守、已從美國回流的奉重根、之後轉戰MLB的姜正浩及李大浩，還有在國內擁有殿堂級地位的朴勍完等。結果這支08北京奧運金牌得主，亦毫無懸念地以全屆不敗的成績封王。港棒在韓國的奪標過程中，亦曾在小組賽成為手下敗將，未打足六局下已大敗0：15。「我們和他們的距離就像是一個小朋友見到偶像站在面前，只能『Wow』的一聲，因為真的不懂說那感覺。總之就是很夢幻，我只記得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職業球員。」
對那時候還是個學生的他而言，去亞運僅代表自己成為了港隊代表，得到資格出席一個洲際級盛事。「亞運」兩字背後的意義，要到四年後的仁川一屆才真正了解。「那時候的身份已經不同了，自己是中生代，有些大學長在前又有後面一班後生的。於是就覺得自己要有表現、不能失誤，但卻變得思考太單一，不懂得享受棒球。」再者，港隊該屆又再度在分組賽遇上韓國，這次更是在對手的真正主場。
自己要有表現、不能失誤，但卻變得思考太單一，不懂得享受棒球。
當日的比賽在有二萬座位的木洞棒球場上演，真正入場人數已難以翻查，反正胡子彤形容就是從一壘叫到二壘也未必聽到。主場衛冕的韓國當然再次派出全明星陣容，姜正浩、金賢洙、金廣鉉、朴炳鎬及梁玹種等近10年曾亮相MLB的好手均獲徵召。「可能是第一次有不知多少萬的觀眾看著你對韓國隊，有幾可會經歷這麼多人望著你打比賽？其實是好爽，但就要不斷跟自己說話令自己集中。」
港隊結果再次大敗12分，胡子彤全場錄得兩次刺殺、四次助殺，同時亦有一次失誤。「有這麼多觀眾就當是一個表演，會跟自己說『有球打過來就是機會，證明香港棒球也是不差的。』當然主場球迷也非常熱情，他們可能不知我們懂打棒球，所以當我們做到某些事都會拍手鼓勵，其實也很窩心。」
棒球與演藝的失衡空間
時間再推進至四年後，雅加達亞運開幕前20日，港隊在沙田的商場舉行授旗禮，架上金絲圓框眼鏡的胡子彤亦有出席。但當時的他已隱約透露，自己的身影未必能出現在印尼國土。結果港棒8月在雅加達比賽之際，胡子彤正在準備即將開拍的電影角色。「其實做這個決定真的很艱難，你問我有沒有掙扎，那時候一定有。但當時剛入行做演員，遇上一個角色好好的電影邀請，而且回想起來也幸好有接拍這電影，因為我也沒料到導演會離開得這麼突然。」他口中角色好好的電影，正是前年上映的《怒火》，亦是名導陳木勝的遺作，後者在拍攝期間證實患上末期鼻咽癌，至2020年中離世。
其實做這個決定真的很艱難，你問我有沒有掙扎，那時候一定有。
正因為這份掙扎，也因為下決定的時間非常接近，胡子彤連如何通知教練隊友、怎樣開口亦考慮良久。「因為我有負於他們，所以還是不打電話，用WhatsApp吧。我跟他們說，『大家真的不好意思，我有工作在身，有一個很重要的角色，真的去不了。你們加油啊！』。」就這樣一個訊息，胡子彤暫別了球場上的一班兄弟。
港隊在雅加達的表現比過去兩屆有過之而無不及，先以7：4擊敗主隊印尼取得亞運歷史首勝，再在對韓國時打足九局，最終取得兩勝以三屆以來最佳的第六名作結。「望到大家的成績這麼好，也會有少許心酸，『如果我也在就好了，為甚麼我會不在，好想一齊參與。』不過又可能我去了成績沒這麼好，因為永遠都不知會發生何事，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再者，當時已不單是有沒有去、成績好壞的問題，胡子彤亦不諱言，事後曾與總教練區學良談過，得知對方對自己這個決定著實有點不高興。「因為除了影響我自己的名聲之外，亦可能影響到港協暨奧委會、亞洲棒協，甚至整個香港棒球的名聲。當下我才恍然大悟，最初還只以自己為先。不過魚與熊掌，若我那時候選擇打波，可能在工作上就沒有今日的胡子彤。」
胡子彤2016年憑《點五步》當選金像獎最佳新演員，但接著的一套代表作已要數到亞運前夕上演的《逆流大叔》，從演藝角度而言，捨亞運取《怒火》又似乎是無可厚非。「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永遠只能選擇其中一樣。有些人可能會好貪心想全都要，但永遠就只做到A少少、B少少。專心做好一件事，是我家人和老闆不約而同跟我說過的話。」
有些人可能會好貪心想全都要，但永遠就只做到A少少、B少少。
歸隊的神奇小子
如今歸隊一年，胡子彤已經歷兩個國際賽，3月的IBO是其一，另一個是5月在泰國舉行的亞洲盃東區賽。港棒在曼谷寫下歷史佳績，更有三人得到個人獎項，「見到練習成果、年輕球員可以擔大旗、有能力在中日韓台後成為亞洲第五、第六，還有知道自己的不足，這些比成績更重要。」5月的泰國氣溫達36度，體感溫度甚至突破「四字頭」，不論是當日賽後還是這天的訪問，胡子彤仍是重提自己能無病無痛完賽經已萬幸。
多番強調得著比成績重要，同時關顧自己身體更多，因為現在的他，世界不只得棒球，看事物也懂得抽身而看。「以前棒球就是我的世界，只得一個身份就要會望如何去贏。現在除了運動，還多了家人、事業，沒想過抽身回望會在球場表現得更輕鬆、成熟、穩定。是做演員教懂我在不同角度思考自己身份的。」
從演員中領悟當運動員的態度，再應用在棒球場的沙地之上。經過過去近一年全身投入運動後，胡子彤近月也再次負起藝人的身份，重新參與拍攝工作。才剛說過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連他自己也笑言世事無常，「人生就是不斷重複又重複」。「這年是完全拋低工作，但始終都要食飯、生活。對我而言最大課題是先保持好自己身體狀態，也一早通知公司，他們亦很支持我，所以今次應該可以的。」可是他亦深知，隊中所有兄弟的付出和犧牲不比自己少，每個位置都有有力入選甚至先發的人選。萬一最終落選，甚或因任何原因又再次緣盡亞運，至少在這段時間內也能盡量幫助師弟進步、接班，「因為我兜了很多個圈、花了很多時間才知道這套訓練方式可能是最適合我。」
對我而言最大課題是先保持好自己身體狀態，也一早通知公司，他們亦很支持我，所以今次應該可以的。
距離胡子彤的「最後亞運」不足兩個月，港棒如今就像《少林足球》中的少林隊一樣，師兄弟「全部返曬嚟」。胡子彤以外，老大哥趙嗣淦亦已歸隊訓練，加上譚浩賢、梁皓男和翁浚暐等多朝元老仍在陣中，「（在亞運）最想、最想是贏菲律賓，但豁達點說其實也沒太所謂，大家一齊去到亞運已經是一件大事。」港棒在廣州才首戰亮相亞運，這班老臣子算是由此至今陪伴著球隊成長。胡子彤在棒球之中學懂的，除了各式各樣的技術、犧牲與取捨外，也見識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大道理，「是學長打生打死令我們有分數打到亞運。」他最希望的，是讓後輩明白亞運並非必然，「如果你們不努力，不是你們沒有份，而是後一輩不能打。所以未必關自己事，但要想一想之後，我們是有責任為下一代做上一代做的事。」
如果你們不努力，不是你們沒有份，而是後一輩不能打。
「好好享受吧，因為也真的應該是最後了。」訪問尾聲，我問胡子彤會用甚麼心態迎接杭州亞運，他口中說得淡然、回答得毫不猶豫，「我覺得不要再太緊張勝負了，因為只要好好享受，心中想要的結果就自然會出來。」
淡然，是因為亞運，甚至棒球運動員生涯也幾乎走到了結尾，用棒球的講法或許是已經到了三壘和本壘之間？「儘管完了今屆亞運，我也不會立即不打波。因為打波給我的快樂在其他事上找不到，它能讓我在工作上的壓力和擔憂在那三小時內完全釋放。也許到那個時候球隊還需要我的話，我便出來吧。」
好好享受吧，因為也真的應該是最後了。
演員的工作就是將自己的理解、演繹放進角色之中，但胡子彤反將運動員態度投進生活當中，不被年紀、經歷定義自己的人生。「現在的我在哪個階段？可能是『～』符號，也可能是開、關引號，內裡的東西是如何，就由你來寫。」
圖：Brian Ching
文：麥景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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