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仔!」
阿蓮㩒著客廳盞燈,對卷喺個竇裏面唧「肥仔」喊「係咪又係你整跌?」,肥仔噏起個頭望左阿蓮一眼,轉頭繼續瞓覺。「你喺咪想激死我?!」其實阿蓮心知肚明一定係隻衰肥搞事,但佢就係想問,想問清楚,佢由細到大都係咁。明知答案,或者明知冇答案,佢都係要問,都係要講出口,以前每一次,佢老公都會話佢,「你咪再問啲無謂嘢!」,但而家,成間屋連「喵」一聲都無。
擺低啲餸,除低個口罩,抌落垃圾桶,阿蓮擰開水龍頭,洗手,洗三次,帶咗成日嗰啲爛鬼膠手套,搞到隻手又臭又乾,阿蓮懷疑自己已經得中咗招唔知咩㗎皮膚病,佢成日覺得對手好痕,佢一得閒就會好想挍痕,坳道兩隻手都喺傷口,好多到而家都仲未肯結疤。佢覺得遲早有一日佢會死喺呢對手上面。
切青瓜、敲雞蛋,落少少鹽。雖然其實每日阿蓮可以喺餐廳攞啲吃淨嘅熟食返嚟,但佢覺得嗰啲嘢一啲都唔健康。而且,餐廳嘅嘢之後喺餐廳裏面食先好味,拎到返屋企,就爭好遠。唔知係咪因為對住呢啲嘢太耐,佢而家有時聞到嗰陣味,就想嘔。
啲水蛋開始蒸嘅時候,天幾乎已經黑晒,廚房淨係靠住客廳盞燈嘅光去勉強分辨每樣廚具嘅外型。只要喺廚房,阿蓮就唔會開燈,只要喺廚房,阿蓮就算眯埋眼,一切都睇得好清楚,只要喺廚房,佢嘅手手腳腳就好似被牆角嘅蜘蛛絲操控住一樣,自動波咁洗菜煮飯,唔需要任何思考。只有喺廚房,佢先覺得自由。
蛋都未熟,個衰女返到嚟,聲都唔聲,第一時間就係去玩貓,「洗手吃飯啊!」。
阿女喺房攞咗部電腦出嚟,擺喺自己個碗隔離。阿蓮「食飯就食飯啦,食飯睇嘢小心哽親呀」。阿女對阿媽講嘅嘢,就好似呢個世界對真誠嘅祈禱一樣懶理。阿女一邊扒飯一邊聚精會神望住個mon入面幾個三尖八角嘅卡通人物,而阿蓮全程蹙住兩道眉,有好多嘢想講,但最後都喺噏返入個心裡面,佢維持尊嚴嘅方法只有無眼睇,無論喺對住個女,定喺啲俾一百幾十食個飯就以為自己好巴閉嘅客,佢都當睇佢地唔到,眼不見為淨。但人以外嘅野,佢反而做唔到呢種心態,一見到地下有少少污糟,阿蓮就要即刻清咗佢,喺即刻,一秒都等唔切。而就算其實啱啱清潔完,只要望多兩眼,阿蓮就會發現,嗰度、嗰度,同埋嗰一度都骯屎。有次有個同事同佢講,所有嘢個底都喺揦鮓㗎啦!
清晒啲餸,阿女喺雪櫃度拎咗盒朱古力出黎。
「又嘥啲無謂錢。」
新嘅環保木叉幾乎無任何弦度,直筆甩到好似阿蓮平日返工罰企嘅腰骨,而係呢個科技越來越進步嘅時代,人嘅切身感受反而越嚟越嚡熠熠。阿蓮有時會懷疑係咪所有人好似佢一樣,唔再咁敏感到啲嘢到底係變好緊,定係變壞。
九點之後,阿女入房,阿蓮開始聽住YouTube上面果把生硬嘅女聲洗碗,佢習慣將水龍頭開到好大,佢鐘意洗完之後起勢揈啲碗同筷子。拖地嘅時候,佢每一塊磚都要掃七次,一次唔多,一次唔少。而每日入阿女房拖地就係全日最易爆血管嘅時刻,睇住佢攤喺度,睇啲兩個男人攬攬錫錫嘅漫畫,就好想炳佢一獲,好好地一個大學生,讀咁多年書,睇埋啲唔三唔四嘅嘢,每日瞓到黃朝百晏,得閒先返兩日兼職,有小小做得唔開心,就即刻辭職,搵第二份,又冇恒心,又怕蝕底,講佢兩句,就搬啲咩咩晚期資本主義、階級固化,九唔搭八嘅歪理出黎。
「讀咁多年書,讀屎片啊你!」
阿蓮已經費事再嘈,個女明明係佢個肚捐出嚟㗎,點解一啲都唔似自己?或者,個算命佬講得啱,自己呢條喺勞碌命。細個就要照顧啲細路妹,嫁咗人就照顧老公同埋外父外母,而家仲要繼續照顧個就黎三十嘅衰女。但阿蓮從來無怨過。只係有時,佢都想搵人傾下偈。不過只要你唔去諗,人其實乜都可以接受。當洗衣機氹氹轉,同阿蓮對眼一樣被水氣冤住嘅鏡前面,手機入面一丁友繼續講緊啲老土嘅愛情故事。
搬張凳仔,趷高個人,肥仔唔知幾時企咗喺側邊,可能係笑佢最近晾衫嘅時候,越嚟越勉強。窗出面獅子山嘅輪廓被身下數之不盡嘅微弱光芒照亮,那高高在上的黑影,像是一面無法跨越的牆。
「眨吓眼就60歲,喺度住咗咁多年。」
阿蓮對住靜蠅蠅嘅東頭邨自言自語。
啲人成日話,一個人只要夠攰就可以瞓得好,但點解阿蓮硬係好難瞓著,就算瞓著,都好淺,要一個人不斷喺嗰好似穿左煲,熱湯四面環流,被燙熟,白掁掁嘅迷宮裡面扎醒。有啲好重要,但係你永遠都冇辦法記清楚嘅事,喺出邊敲門,床變到好似海咁大,當佢嘗試嗌嘅時候。
朝早撐起身,洗個面,幫阿女剪兩隻蛋,烘兩塊多士,自己啃半條青瓜,吃半碗唔加牛奶嘅燕麥片。電視照阿女嘅吩咐,繼續扮啞,新聞報道員就好似金魚咁口噏噏,佢哋大概同金魚一樣只係得好短暫嘅記憶,上1秒講過嘅嘢,佢下1秒大概已經唔記得咗,唯有咁樣,佢哋先可以日復一日對住鏡頭懶喺正經咁車大奅。
洗完碗,趁有時間剩,跟住抖音嘅片好似老公以前日日賭嘅馬一樣,做下晨操。樓下個保安阿姐話,到佢哋呢個年紀,唔做吓運動嘅話,會老得仲快。人會喺突然一個瞬間變老,除非你眼裡面開始霧氣縈繞。
笠落件着咗有十幾年嘅衫,戴翻口罩,出門口前,阿蓮望多一次全屋嘅電掣,有無啪晒。閂埋道門前,佢會再檢查一次自己個袋,有冇帶齊鎖匙、銀包、同埋手機。佢總係覺得自己身上面有好多甩漏,日子就好似風咁穿過佢,除咗一陣陣咬耳仔咁嘅聲,咩都冇留低。
*
「蓮姐你日日都早咁多返嚟,想逼死我哋咩。」
Eva每日見到阿蓮都會講呢句,雖然好似扮係講笑,但其實亦都內心果句。阿蓮每日都會早十五分鐘返到,佢永遠都係第一個。佢每日出門口嘅時候,都會擔心地鐵會發生咩意外,又或者係路上遇到一啲估唔到嘅阻滯,佢絕對唔可以遲到,佢返咗四十幾年工,佢從來未遲到過,每個上司同老闆都讚佢勤力,話佢幫得手,佢可以好自豪話比人聽,佢從來未俾人炒過,佢去咗邊間公司,邊間公司嘅生意就會越嚟越好。個個都話佢腳頭好,只不過佢始終唔明,點解自己從來冇旺過屋企。
「日本好唔好玩呀。」
「梗係好玩啦,風景又靚、啲嘢又好食。」
「今日唔見阿威嘅?佢唔係同你一齊返嚟咩?」
「佢唔做啦。」
「吓,點解?」
「你知我老母唔鍾意佢啦,話佢搵唔到錢。」
「咁你哋即係⋯⋯?」
「我阿媽話,我咁靚女,實搵到更好嘅。」
阿蓮望一望扯低口罩嘅Eva,覺得自己後生果時應該唔比佢差。阿蓮諗自己人生中應該走咗好多次寶,不過世事邊有寫包單一定會幸福。將啲咖啡伴侶倒入個湯底,喺佢心入面嘅另一邊廂,佢覺得Eva同阿威瞓過,已經唔值錢。
十二點開始,啲西裝友陸陸續續從上面嘅寫字樓趕落嚟填飽個胃口越來越大嘅肚,有啲熟客會同收銀機前嘅阿蓮傾兩句,
「嘩!乜你哋又加價。」
「冇計啦,商場又話加租啊。」
阿蓮一邊摩打手咁撳個螢幕,一邊講。
其實繁忙時間嘅對話,嚟嚟去去都係嗰幾句。不過就算只喺重覆,阿蓮都覺得開心,佢覺得呢個係一種尊重。同佢講嘢嘅大部份都係上咗小小年紀嘅人,嗰班冇戴口罩嘅後生仔女,個個都木口木面,好似阿蓮爭佢哋錢,又或者邊度得罪過佢哋。
「依家啲後生呀⋯⋯」
「咪就係。」
「個個好似Eva咁就好啦。」
扯低口罩嘅Eva喺後面廚房左手淥麵,右手炸雞翼,一額汗,咩都聽唔到。密封喺食客對眼之外嘅廚房入面,不停迴盪嘅喺風高速吹過玻璃嘅聲音,而Eva喺企喺窗出面,搏晒命掹住車邊嘅明星替身,佢唔可以放手。每日忙嘅時間其實得個一兩個鐘,但置身其中嘅人會在當時覺得無比漫長,但在事後只記得一、兩件自己做錯嘅事。無咩比冧檔後坐底,更加令人想打冷顫,阿蓮無辦法真喺放鬆唞唞,只能夠用踢晒腳嚟黐住嘅身體,會係佢想要放鬆嘅時候岌岌,火車唔可以停。
「嗱,手信。」
「嘩,Eva你又想食肥我地啊。」
嚼緊菜心同飯嘅阿蓮喺枱面嘅零食堆裡面見到果種糖。
「蓮姐你都鐘意食呢隻杏仁糖啊。」
Eva拎起一粒,伸俾阿蓮。
「唔係⋯⋯」
「我阿媽勁鐘意食,以前佢晚晚都要食三四粒,好癲。」
「點解而家唔食嘅?」
「戒咗,冇計啦,因為食得太多甜嘢,而家有糖尿病。」
照例洗過一次廚房,晚市先可以開張,大公司喺衛生方面做到足。阿蓮洗手,換上新嘅手套。疫情過後,除咗電影院同隔籬嗰間間麵包舖,成個商場嘅生意再都無翻返到去之前,炒咗好多人,阿蓮而家已經喺公司年紀最大果個。午市有班打工仔幫襯,但夜晚就拍晒烏蠅。冇咁忙嘅時候,阿蓮手就會開始痕。阿蓮成日同Eva講,覺得自己對手好臭,就嚟爛,呢個時候Eva就會擰側個身,扯起口罩嗰條繩,Show果撻馬騮屎忽咁紅,起晒一粒粒疹嘅耳背阿蓮睇。其實街上面大部份人都已經冇再戴口罩,但公司規定員工喺舖頭裡面一定要繼續戴口罩,Eva成日因為呢件事話公司有病,但阿蓮反而覺得公司做得啱,其實佢覺得所有人都應該繼續戴口罩。佢唔似Eva佢哋,無論喺地鐵,喺街,除咗屋企,佢依然好似疫情肆虐緊帶着口罩。帶着口罩嘅呢兩三年,佢未再感冒過,亦都冇喺街再俾好耐冇聯絡過幾日認出。佢覺得咁好好。
隔離得英文名嘅麵包舖聽講係韓國人開嘅,每日晏晝開始排長龍,有時會阻到阿蓮佢哋做生意,要阿蓮走去趕走塞喺佢哋門口嘅人。間嘢啲牛角包同蛋撻好香,Eva話嗰啲係法式蛋撻,阿蓮唔識分。阿蓮記起老公好中意吃甜野,好中意吃果隻杏仁糖。喺查出有糖尿病之後,佢食得更加多,隨身都帶着,一無聊就食一粒。
無人嘅餐廳因為欠缺客人嘅重量,而開始跟住阿蓮的大腿䟴動,某一刻,阿蓮好似翻返去到果架駛往西貢嘅巴士上層,佢哋兩公婆膊頭搭膊頭,有時講吓風景,有時老公解答吓老婆嘅失驚無神彈出嚟嘅奇怪問題。阿蓮當年揀呢個老公就係因為覺得佢讀過吓書,好似咩都識,佢唔會懷疑佢係咪吹水,因為佢無從求證。
巴士抵達終點站,阿蓮老公企鵝咁慢慢行落樓梯。巴士站就喺海邊,鹹腥味直接懟入鼻哥窿,阿蓮兩公婆立即掉轉槍頭行去另一邊。佢哋嚟西貢嘅目的,並唔係為咗個海。喺海旁果堆低矮嘅屋圍成嘅「市中心」裡面,有一間開咗幾十年嘅面包店,佢哋今日真係想嚟試吓,呢間嘢馳名嘅菠蘿油。離遠,佢哋已經聞到嗰種香甜味,同時亦都見到長長嘅人龍。天時暑熱,又露天,阿蓮有啲唔係好想,但佢繞住嘅手臂義無反顧咁成為隊尾。當人被塞住喺人群中,就會被時間蒸焗。阿蓮撐起遮,老公拎出手巾,不停抹汗。烈日下,所有人都皺起眉頭,保持沉默。
終於輪到阿蓮佢哋,阿蓮諗住一人一個菠蘿油,但佢老公一口氣買咗五個。
「做咩又買咁多?」
「你咪理啦。」
喺公園搵到張凳,兩公婆坐低,拎出仲熱辣辣嘅菠蘿油嚟咬。一隻流浪貓係佢哋腳前經過,阿蓮老公搣咗少少菠蘿包比隻貓。阿蓮老公食野好快,好似餓鬼投胎咁,阿蓮一個都未食完,佢老公已經食到第四個,仲一邊食一邊係咁話「好味好味好味」,噴到自己成身餅碎。阿蓮記得佢以前唔係咁。「你唔好食咁急啦,因住哽親呀。」
阿蓮唔敢望周圍,佢驚其他人藐緊佢哋。食完菠蘿油,阿蓮老公喺七仔買左支一公升嘅可樂,係咁吞,飲完仲要大嗌一聲。阿蓮覺得佢直頭似一個癲佬。阿蓮想拉佢扯,但老公要喺七仔嘆冷氣,阿蓮唔夠力,無佢符,唯有自己一個企到出面,佢唔想阻埞。等到老公終於抖夠,阿蓮話不如翻屋企咯,去到巴士站,見唔到巴士,只係見到好多人,老公話不如食埋甜品。
「仲食?」
「嗰間嘢好出名嘅,我哋以前拍拖嘅時候都嚟過。」
「你知唔知自己有病,每日要打針㗎,你咁樣會出事㗎,你知唔知?」
海水嗰陣味黏附喺佢哋身上,一啲好似嘢黐實咗。阿蓮老公望住阿蓮,佢離自己好遠。
「人一世物一世,如果冇得享受你最鍾意嘅嘢咁過落去,我覺得一啲都冇意思,不如早啲死咗佢。」
太陽開始落山。
阿蓮打開收銀機開始埋數,Eva喺後面洗地,另外兩個同事抹緊枱,所有燈都着住,但你唔會覺得有幾光猛。人比好多好多嘅聲音包圍住,但始終都會發覺,生活如此空豂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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