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華納（Tijuana），位於墨西哥北邊境地區，是最繁忙的美墨邊境口岸。等待庇護的、渴望非法入境的、被美國驅逐的，都被美墨圍牆攔下來，在此滯留。
蒂華納同時被稱為「最危險城市」。由於位處邊境，當地是販賣毒品必經之地，各大黑幫鬥爭猖獗。據學術組織Citizen Council for Public Security and Criminal Justice指，當地每十萬名人口中就有一百〇五人被殺。上月，女市長卡巴列羅（Montserrat Caballero）因為鎮壓黑幫而收到死亡威脅，需暫時住進軍營。
當真正踏足蒂華納，發現在暴力、罪惡、混亂等代名詞背後，這個城市有着不一樣的故事。記者見證流離失所的人找到避風港，暫時放下離家的傷痛；被移民小孩的童真和歡笑感染，從他們的畫作看到韌力與希望；參與圍牆旁的移民派對，感受同路人並肩同行的溫暖⋯⋯從此，對蒂華納有了不一樣的印象。
蒂華納邊境圍牆上有一幅特朗普與拜登親吻的壁畫，參照柏林圍牆經典塗鴉《我的上帝，助我在這致命之愛中存活》，以東德共產政權的專橫，諷刺拜登重啟特朗普的圍牆工程。
在鄰近海灘的邊境圍牆附近不時看到雀鳥，也只有牠們可以自由穿越邊境。
前墨西哥總統Porfirio Díaz這樣形容他的國家：「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在邊境城市蒂華納，圍牆的另一方就是美國聖地牙哥；照此說法，這也是一個天堂所不能照耀的地方。墨西哥移民律師Rodrigo Rodriguez認為，因其歷史、政治與地理背景，蒂華納向來就是一座移民城市；甚至墨西哥這個國家，也從來以為有需要人士提供人道庇護傳統為榮。因此，他努力幫助移民在墨西哥申請庇護，保障他們應有的權益。
據非政府組織Washington Office on Latin America（WOLA）二○二二年的調查，蒂華納有多達三十七個移民收容所。近年，蒂華納的移民收容所人滿為患，除了準備過境的移民和尋求庇護者，墨西哥還接收了大量被驅逐出境的人。據墨西哥政府統計數據顯示，單在去年十月至十二月期間，美國將近二萬四千名墨西哥移民驅逐到蒂華納。美國每年平均有約三十萬人被驅逐出境，而蒂華納接收近四成被驅逐人口。今年五月，墨西哥政府亦與美國達成協議，會繼續接收因非法入境而被美國驅逐，來自古巴、海地、委內瑞拉及尼加拉瓜的移民。在移民及被驅逐者有增無減的情況下，蒂華納的收容所將面對更多挑戰。
人蛇集團恐利益受損 襲擊收容所
收容所設置簡單帳蓬，為移民提供基本生活所需。（法新社）
事實上，蒂華納的非牟利收容所正面對犯罪組織的威脅，因為收容所令他們無法從偷運移民中獲得利益。今年一月，蒂華納一間收容所遭到持槍歹徒開火，幸而無人受傷；去年亦有一間收容所受武裝犯罪集團襲擊和勒索，最終被迫關閉。蒂華納的收容所遭到暴力、恐嚇、襲擊等，令逃離迫害的移民，再度面對心理創傷。
即使蒂華納如此惡名昭彰，仍吸引眾多移民停留，Rodrigo解釋源於經濟、歷史及移民支援三大原因。蒂華納屬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州（Baja California），與美國加州（State of California）接壤。 以農業為主的加州經濟非常發達，生產總額位居美國各州第一位，為移民提供大量工作機會。「因此人們不是為了蒂華納，而是為了整個加州而來。」Rodrigo說。
美墨人口流動 其來有自
早於一九四二年，美國與墨西哥政府訂立「手臂計劃」（Bracero Program）， 允許墨西哥農場工人到美國工作一段時間，享有合理生活環境及最低工資，以填補二戰時美國的勞動短缺。計劃最初在加州士德頓（Stockton）開展，此後每年平均約有二十萬名墨西哥勞工在美國工作，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大型的外地勞工計劃。Rodrigo認為，即使計劃於一九六四年中止，聖地牙哥與蒂華納早已
成為美墨人口流動的重要關口 。
由於多年來大量移民經蒂華納往來美國，當地擁有大規模的移民支援網絡，由非政府組織、宗教與慈善團體營運。Rodrigo指，「蒂華納是一座移民城市，移民身份就在人們的DNA，因此特別關注移民。」
移民律師Rodrigo Rodriguez指，只要憲法仍賦予保護移民的法律基礎，他仍會竭力為他們爭取權益。（圖片為受訪者提供）
蒂華納因其嚴重罪案率被冠上「最危險之城」之名（法新社）
記者在Zona Norte到訪兩間收容所，此區是治安較差的紅燈區，但由於緊鄰美國而設有不少收容所。「Movimiento Juventud2000 Secc. Tijuana A.C」由非政府組織營辦，設置三十個帳篷，約有一百六十人居住。他們大多來自拉丁美洲國家如墨西哥、委內瑞拉、薩爾瓦多、洪都拉斯、危地馬拉等等，為了逃離販毒集團、黑社會與政治動盪等原因而希望移民美國；亦有來自巴基斯坦及海地等移民，希望透過入境美國擺脫經濟困境。視乎需要，移民在此逗留約二十天至五個月不等。
另一間收容所「Jesus La Viña De TijuanaA.C.」為男性而設，同樣由非政府組織營辦。一百二十名居民當中，逾半來自墨西哥，大多因遭受販毒集團迫害而逃離。收容所為他們提供穩定Wi-Fi，以進行庇護申請，他們一般等待三個月至一年，才能獲得面見機會。
美墨協議 遏止非法移民
作為美國的緊密鄰居，墨西哥無可避免成為大量移民的中轉站。墨西哥移民律師Rodrigo指，過去數屆墨西哥政府均與美國有一定程度的合作，試圖協助美國阻止無證移民到達邊境。現時，墨西哥全國有六十六個移民拘留中心，去年拘留了逾四十五萬名移民。
於蒂華納收容所逗留的庇護申請者（法新社）
位於蒂華納的一所收容所內部（法新社）
然而，外界普遍質疑墨西哥政府對移民並不友善，拘留中心狹小且欠缺資源，人們在無法與律師接觸下等待被遣返，因而不時發生抗議事件。今年三月，在墨西哥邊境城市華雷斯城（Ciudad Juárez）一所移民拘留中心，兩名委內瑞拉男子為了抗議而焚燒床墊，最終引起火災，釀成四十人死亡。
墨西哥政府將無證移民送到拘留中心，做法被質疑違憲。Rodrigo解釋，根據二○一一年移民法，無證移民只屬行政違規而非違法。換言之，在沒有身份證明的情況下來到墨西哥，並不是罪行，這是墨西哥與美國移民法之間最重要的區別之一。Rodrigo指，墨西哥歷史上有提供人道庇護的傳統，曾接收古巴、智利、尼加拉瓜、危地馬拉等地的難民。然而，墨西哥政府為了達成與美國的協議，採取對移民非常激進的政策，「這不是我以我國家為榮的事情。」
用App申庇護 「比搶演唱會飛更難」
二○二○年，美國海關及邊境保衛局（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 簡稱CBP）推出CBP One流動應用程式，成為申請庇護的主要途徑。
CBP One的步驟繁複， 尋求庇護者（Asylum-seeker）需登入上載不同文件，並提供美國境內贊助人的資料，以證明有人能負擔其生活費，才能獲得預約面談的號碼。接着，尋求庇護者在墨西哥逗留，等候於入境口岸與美國移民局面談，等候期由數星期至以年計。若面談順利便可進入美國，獲安排到目的地出席移民聽證會，完成庇護申請。
「蒂華納是一座移民城市， 移民身份就在人們的DNA， 因此特別關注移民。」——Rodrigo Rodriguez
Rodrigo指，整個過程非常緩慢，電腦系統不時故障；有協助移民的義工亦對記者說，「這比起搶Taylor Swift演唱會飛更難！」Rodrigo認為，由於系統難以使用，人們仍會嘗試以危險方式非法進入美國。「人們怎會因這些官僚程序而停止生活？除非美國投入更多技術和人力資源，加快處理申請，否則只會有更多非法移民。」
除了CBP One，拜登政府今年五月十一日亦實施新的入境規定，要求移民抵達美國前，必須曾向第三國尋求庇護（墨西哥國民除外），否則沒有資格尋求美國庇護；若移民非法入境美國，同樣失去尋求庇護的資格。種種新措施，將進一步提高移民入境美國的難度。身為移民律師，Rodrigo盡力為移民在墨西哥申請庇護，保障他們應有的權益。「只要一天憲法仍賦予保護移民的法律基礎，移民律師和其他移民組織將繼續竭力工作，即使這與美國的利益相違背。」Rodrigo說。
正在慈善組織門外排隊等待派發免費膳食的人龍。他們都是被驅逐的美國無證移民，當中不少只能露宿蒂華納街頭。（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