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流行「發瘋文學」,看似不合常識,實在極度痛苦、病態的社會抒發自我,瘋言瘋語的背後,自有情理邏輯。
傅柯的瘋癲與文明,揭示標準乃人為建構。現代精神病院的誕生,令瘋癲沉默,「正常」與「變態」都是社會建構,而或多或少,我們都曾經越軌受到責罰。
在好奇心驅使下,我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和方式,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尋找答案。但是我發現,誰也說不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就在我爲此困惑的時候,某次聽一個是精神科醫生的朋友說起了一些病例。然後好像明白了一些:明白爲什麽沒人能說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了。
中國作家高銘,經四年走訪精神病院與病人對話,嘗試了解他們內心。2010年,出版《天才在左,瘋子在右》,旋即成為暢銷書籍,外國亦甚受歡迎。
該書屬訪問類的紀實文學,語言淺白。高銘自言因好奇心希望了解真實世界,沒什麼高深理論,單純與精神病人互動,反映常人與非常,天才和白痴僅一線之差。
高銘先以笑話開首,講解如何了解瘋子:有病人整天只穿黑衣,拿雨傘蹲在後院,許多專家對此無解,後來有人模仿病人言行,一日,病人主動問:「你也是蘑菇?」
全書五十多篇訪談建基在放下成見,耐心與病人對話,盡力貼近他們。筆下故事,不論真假都自有趣味,就像展示了各種觀看世界的可能。
她得意的笑了:「不知道了?聚在一起,就是生命!人是,螞蟻組成的鬆散生命是,石頭也一樣,沙子和土聚在一起,就會有思維,就是生命!石頭聽不懂我們說話,也不認爲我們是生命。在它們看來,我們動作太快,生的太快,死的太快的。你拿着石頭蓋了房子,石頭還沒感覺到變化呢,幾百年房子可能早塌了,石頭們早就又是普通石頭了,因爲幾百年對石頭來說不算什麽。在石頭看來,我們就算原地站一輩子,它們也看不到我們,太短了!」
例如,有病人認為石頭自有特殊生命,人類是器官骨肉組成,石頭則是沙土構成生命系統。人生短暫,石頭漫長,頗像莊子寓言。不同者,莊子被視作天才,她不是。
伊藤潤二的〈長夢〉的真人版,病人每日發夢,而且夢境都是延續的,因此夢中與現實並無差異,同步進行。但夢境漸趨恐怖怪異,有人要殺害她,令她精神失常。
那次談話就這麽結束了。之後我又去過兩次,他不再對我說這些,轉而山南海北的閒聊。不過那以後沒多久,聽說他有所好轉,半年多後,出院觀察了。出院那天我正好沒事兒就去了,他跟他的主治醫生和家人朋友談笑風生,沒怎麽理我。臨走時,他漫不經心的走到我身邊,低聲快速的說:「還記得第一次那張桌子嗎?去看看桌子背面。」說完狡猾的笑了下,沒再理我。
你我都曾想像自己是小說的主角,而有人深信如此,邏輯完美無可反駁。一切遭遇都是自己書寫,身居病院是過程,半年後出院,早在桌底刻字預言一切。
又有少女每天看見不同顏色,預言運勢:淡淡的灰色,代表該天事事平淡;藍色則是肯定會有很好的事情發生;黑色是壞事,紅色警示必有死亡。
她得意的笑了:「想看到真正的世界,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雲的眼睛去看雲,用風的眼睛去看風,用花草樹木的眼睛去看花草樹木,用石頭的眼睛去看石頭,用大海的眼睛去看大海,用動物的眼睛去看動物,用人的眼睛去看人。」
正如詩人辛波絲卡的〈一粒沙看世界〉,瘋子道出相同的道理,跳脫人類中心,經長期觀摩,企圖還原各種事物的角度,只有這樣,才能慢慢拼湊真正的世界。
「有那麽一陣我覺得自己精神才是不正常的,後來又沒事兒。等過了幾個月,我發現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我努力想清除掉那些不正常的想法,我主動去心理調整、休假。等我覺得我沒事兒的時候我回來上班,但是這時候才發現,原本我認爲不正常那部分,其實才是真的本質。而之前一直被一種假象覆蓋着。我困惑了好久:難道說我是本來就是個精神病人?用一些表象掩蓋着什麽,現在發病了?最後我終於搞懂了,原來所謂正常的概念,都是你們這些瘋子加給我的,而我原來是正常的,被你們的那些借口搞得不正常了。結果我就再三斟酌,決定留在真實的這面,不再跟你們這些瘋瘋癲癲的人起哄了。在這裏,我覺得很滿足。」
問題是,誰能決定正常與變態的定義?每日準時上班,成家立業,就是正常?如果是不同社會,如果能夠自立標準 — — 所謂的瘋癲與文明,根本並非自然存在。
高銘翻越主流的高牆,才看見了廣闊,未被思維局限,危險、挑戰正常的世界。《天才在左,瘋子在右》呈現異見,同時,也讓這些不同,回來影響我們。
我們始終活在社會規範,備受監控,許多質疑,許多問題,都只能收在內心。或許,你我也得扮演自己在社會的角色,如高銘所言,別太認真,隨時化為病人:
別太認真,否則你會很麻煩,就當這是一場遊戲好了,認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屬於你的遊戲結束。吃你的飯,做你的事。實在憋得難受找個什麼信仰去信,並且用這個信仰來解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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