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表現創作者情感意志的「藝術」，與依據客戶需求構想的「設計」，常被形容為光譜兩端。光，在稜鏡裏折射成一軸爛漫彩波——這種既同且異的光學比喻，對帶着藝術家、插畫家、設計師身分的吳國璋來說，似乎特別適切。他描畫的靜物或印製的書刊，總佈有一層隱透而異質的光面。「你聽過龜波氣功嗎？小時候看電視《龍珠》，我總想，為什麼光能被畫出來？」「藝術」與「設計」二域的光，或從來處於晦明流轉的狀態。
10多年前，吳國璋讀的視覺傳意設計副學位來到尾聲。他原計劃駁入理工大學設計學院，怎料改制下輾輾轉轉，最後來到浸會大學的視覺藝術院。選修課仍有書籍及字體設計，畢業後頭幾年的職位也是設計師，他的意向卻動搖了，「我不喜歡不斷重複的工作，而設計某程度上就是反覆和服務對象溝通、然後做事的重複工種，我覺得不太適合自己，藝術那種自由度會比較理想」。
畫細畫難入大展 靠設計技能「搵食」
吳國璋2019年開設插畫與設計品牌「三竪 saam syu」，2020年首辦個人畫展，2021年在灣仔富德樓創立藝術空間「一九九九☻ 制作所」。吳國璋會接商業向的案並賣別人的作品，源於實際的金錢考慮——在香港，初出茅廬當個藝術家，極不穩定且微薄的收入是先決難關。現時，他主要與畫廊逐次簽約，再經典亞藝博等聯展場合放售畫作，然而，由於大部分畫幅尺寸不大，加上累積數量不多，作品難被畫廊選入成交價位較高的大型藝博會如Art Basel、Art Central。
心念藝術創作但無法靠其獨力為生的景况下，設計技能就變得十分傍身實用了。除充當副業，吳國璋還能一腳踢替自己和藝術空間的展覽設計宣傳海報、社交平台帖文、作品集等，快且合準，節省時間和金錢成本。譬如，他替馬來西亞藝術家曹涵凱辦個展「颯」，抽取畫內的油綠筆觸作主視覺，淨簡白底上，那像風微拂的一束束草叢，也像展內一件件不規則形狀的陶泥雕塑；又如，群展「MEOW SHOW」以諧音「貓鬚」為主題，參展藝術家多達十數名，他乾脆把主視覺定為日本顏文字，以線條符號來指認風格駁雜的各貓各態。「三竪 saam syu」和「一九九九☻ 制作所」兩個品牌的價值系統亦由他親自打造，如前者標誌取「illustrator」首3字母，配上英文拼讀的粵音及紅白藍帆布袋3色，簡明顯示香港插畫家的定位；後者以平易近人的藝廊自居，在角落闢出一房「一九九九☻ 秘密商店」，模仿美術館的紀念品店，販售藝術家的周邊小誌、T恤、玩具等，更用單據的熱感紙在牆面貼出明碼實價，一反藝廊藏起價目表的做法，減輕觀眾的購物壓力。
「人類有種趨光性 或是生存本能」
「對我來說，（繪畫、搞藝術空間、插畫與設計）3種工作模式基本上不分先後，我能預視，它們會愈來愈一致。」那種形似，或體現於吳國璋對呈現光的同一執著。跨界連通的例子很多。就像他的個展「until u r safe」全為浸水石頭的水彩畫，光暈罩着或糙或滑的濕漉石體，晶熒透亮；隨展出版的《水彩紙本作品集》用上厚身透明拉鏈膠套，束束光波沿起伏摺位流滑，折現了與畫作類近的效果。他以三竪之名出版的插畫集小誌，同樣覆着一層啞灰光紋的防靜電膠袋，而其插畫，更常調校至一些必然反光的場景，如裹上薄膠袋的小黃鴨漿糊仔、忌廉奶油蛋糕旁的小半個透身水杯，當中的用色像輕柔暈開來的幻彩光團——想起他為《港。字典》設計的書面，即如讀書時代間劃的熒光筆黃，書腰還有顆閃光符號。「（石頭加上水的質感）有一種治癒感、平靜感在裏面。」他想了想，光特別吸引自己的緣故，「後來做過些研究，發現人類都有種趨光性，陽光是生存元素，而現代人都喜歡些閃令令的東西，比如金銀、珠寶，可能是原始的生存本能」。
平面設計裏的光，能認知為與陰影對反、營造立體感的照明（light），或也能延至看似無物卻實存的留白負空間（negative space）。坐在「一九九九☻ 制作所」工作室內，望着那張被框置於白底上的兩米長石頭畫，忽然覺得它有點似設計軟件「退地去背」後的全透明PNG檔。吳國璋解釋：「當初用白色背景的原因很簡單、直接，就是想突出物體的細節，理所當然地抽走所有會影響的元素。」這種「理所當然」已嵌合設計直覺？他認同，「我覺得，平面設計和藝術創作其中一個共通位是，你要觀察，把某種東西變成你想表達的主體，然後設法令它stand out。設計好多時會用到這種技巧，可能整個空白畫面只有一隻字或者一個圖像」。構圖、用色、尺寸比例等，全是互通的思維。
插畫繪畫思維互通 實踐有別
那插畫（illustration）與繪畫（painting）之間的分野呢？二者在藝術圈的界線確愈為模糊，如當紅的門小雷以漫畫和插畫定位，近年與Over the Influence、JPS Gallery等當代畫廊合作，不知不覺間轉換成以傳統布面油彩創作的「藝術家」。然而，吳國璋的二者實踐較為分明。他的插畫風格基於商業考慮而度身設計：日系，電繪，柔淨，靜物畫，從電影熒幕裁下來般的16比9長寬，既百搭易用，能按客戶和品牌要求靈活調整，又可在故事主導的香港插畫界中稍為突出。
「無論是設計界抑或藝術界，我覺得業界愈發把人和作品包裝在一起，好似作品好壞是其次，要當你是KOL般去賣。」吳國璋說。問他，讀設計，推銷自己時會不會有些幫助？他笑，「不會啦，marketing反而比較重要，而我是很差的」。置身眼球感官壟斷的這個世界裏，懂得經營視覺上的個體形象或已是極大優勢。如同看「until u r safe」展覽，看灣仔富德樓10樓那方白盒，在那些浮泛光面的畫和設計中，已然會對背後的主理人生出一種辨識度。
文：吳騫桐
編輯：孫志超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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