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還作人?阿明在紅膠凳的包圍中醒來。
酒精使然,導演歐陽永鋒與朋友的一場醺醉,釀造了Gotoo的短篇小說《何以安置我的身軀》,再以此為基酒,他自編自導自監第一部劇情長片《來世還作人》(I Want to Be a Plastic Chair)。
絞肉機與黏稠的前衛
如果有來世,你會選擇做甚麼?青年阿明(黃衍仁飾演)自卑厭世,阿明阿明卻精神晦暗,無法選擇母親與碌架床下的世界,只堅持來世要做一張樸實的紅色膠凳,實用平凡,機鋪、大排檔等隨處可見,紅色同類繁多。
進入戲院前已知劇情大綱,歐陽永鋒擅長調動觀眾的神經。電影前段各種天馬行空的驚悚奇想,如同阿明那一發發白色液體,衝擊燈罩與官能;Cult到母親節不送康乃馨,送絞肉機,冰箱鎖著的是……難怪有觀眾稱該片有致幻成份,畫面色彩對比強烈,各種奇想如絢麗透明的蘑菇綻放、生長。
窮鬼的空間與凶間
空間是本片的另一著力點。戲中阿明終於忍無可忍,要出外租屋,巧遇地產經紀阿娟。
電影由此從獵奇轉向捕捉日常,導演歐陽永鋒想像破格之餘,亦心戚戚於租金,對於澳門青年恍如重壓,比厲鬼更甚。現實裡,導演回到澳門後,幾年就要搬徙一次。生死有命,而窮比鬼魅更可怕。凶宅總有人買,戲中阿娟憑藉轉售凶宅在事業上一帆風順,向孀婦出售靈位的專業語調,及何仙姑的橋段,更展現導演脫胎於生活的黑色幽默。台灣電影《老狐狸》,最近在港上映,恰好也旁及凶宅與房屋問題。《來世還作人》,需要年滿十八歲才能入場觀看,可能是怕尚能依附於父母的年輕人,他們過早知曉租金的殘酷,而放棄努力、提早投胎。
電影後段阿明在熠熠白晝下進入古廟的空間,亦見攝影心思。廟裡沒有預期的檀香繚繞與火光螢紅,漆黑中僅有遠處如逃生門的方框,瀉出的光如聖光指引阿明的出路。何仙姑與澳門的本質有關,導演沒有明言,而透過《來》投射了他對這塊土地的理解。
來世還作人,投胎何嘗不是一種必輸的賭博?阿明獨居後,更加魂不守舍,加諸幢幢鬼魅魍魎,森寒之氣瀉出銀幕。阿明在天台上燒掉伊藤潤二的漫畫。原來歐陽永鋒苦於尋覓男主角,氣質夠頹夠廢夠灰喪,有氣無力;在音樂人黃衍仁身上找到這種恐怖漫畫男主的樣子與氣質。黃在映後談指他有不少舞台劇經驗,但不滿自己戲中的表演,於是極力於配樂方面補救。如同所有小本製作,幕前與幕後的界線模糊。
至於阿明與阿娟的關係,是電影的一條伏線。「我哋好似喺邊度見過?」,阿明對阿娟說時,指的是機鋪;阿娟卻以為在說多年前的中學時代,擰頭否認。性別在戲中如同阿明的家庭,一度成為阿娟的囚籠;性格上,她卻有著與阿明相反的果斷,在這世選擇了自己想成為的人,所以她亦毫不猶豫回答阿明:「下世要做女人」。
畫外音吹起新浪潮
《來世還作人》電影聲效也成功為電影的定調,營造詭異與驚悚氛圍。劉志強的「雲霧聲景音效製作」(Soundmist Studio)負責製作此片的音效,早於歐陽永鋒前作《無聊戲》兩人已有合作。劉是澳門首位電影收音師,也製作了另一澳門新晉導演孔慶輝《海鷗來過的房間》的音效,獲提名金馬獎最佳音效。澳門電影的產業化漸見形態。
只想拍戲而沒有生活的導演,不是好導演。無論歐陽永鋒借助漫畫、昆蟲學與設計的經驗,還是作為舞台劇演員的孔慶輝,兩位從台灣學成歸來的新影人,都銳化自我對世界的觀察與喜好的符號,拍出風格化、自我色彩強烈的首部劇情長片。好電影不分地域,這波澳門電影新浪潮,如《來世還作人》中阿明的一發發濁液白浪,生猛犀利,又如《海鷗來過的房間》中演「海鷗」的何一唱,敘述這代青年共有的失語現實——海鷗與膠凳。
破格是為了建立自我的語言,拍出荒謬感是為了翻譯現實的殘暴。他們抬著攝影機或腳下的土地,奪命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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