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寄生族》導演奉俊昊說過:「只要你能克服那一吋高的字幕,你將會進入一個更色彩繽紛的電影世界」。這個「一吋高牆」,對香港人而言卻不是障礙,因為平時看電視已經習慣字幕的存在,久而久之反而成了一種安全感。
香港是個文化大熔爐,自然有著獨特的語境,即使同樣是說廣東話,也跟其他地區不同。所以中文電影字幕一直也有「在地化」(localization),為了迎合兩岸三地不同的語言習慣,有台灣、簡體與港版字幕之分。然而,在「全球化」(globalization)的大趨勢下,串流媒體鮮有將「香港 / 廣東話」列入字幕作為選擇,當然 Disney+ 曾經就像一縷清風,除了粵語配音,還有粵語字幕,被冷待已久的香港觀眾突然發現有人「同聲同氣」,也算是騷動一時;而串流「大台」Netflix,則大部分只有繁、簡之分,而所謂繁體字幕,就是台灣字幕,看著不熟悉的譯名,或是在地化的台語,總有種不明所以、似有還無的陌生感。沒辦法,始終香港市場太細,有時連上映新片,也不一定有港版字幕。預算不多的細片,很多時候都會直接用台版字幕,甚至是電影公司員工捱夜翻譯作罷。
我認為,電影字幕的首要任務,必然是輔助觀影體驗,不應喧賓奪主,翻譯風格亦必須取決於電影片種(例如我總也不能在《TÁR》的巴哈、貝多芬、馬勒與艾爾加之中大講廣東話粗口吧),不過之前有幸譯了兩部 A24 曠世(玩嘢)鉅作《奇異女俠玩救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與《寶驚魂》(Beau is Afraid),電影公司甚至邀請我玩埋一份。畢竟 A24 近年能成為影迷心之所向,一部份是因為他們願意給予電影創作者高度自由,在荷里活一向為人詬病的「公式鉅製」之中,這種自由奔放、天馬行空,甚至帶點「反骨」的基因,的確是讓人愛不釋手。
而最近翻譯的一部《大叔夢中人》(Dream Scenario),更能體現到這種「革命情感」。年輕導演 Kristoffer Borgli 自編自導自「剪」,縱然前作不多,但一套《病上癮》(Sick of Myself)已足夠讓《寶驚魂》CLS 鬼才導演亞里艾斯特(Ari Aster)心心念念,主動請纓做監製。最喪盡癲狂是找來「行走的 meme」影帝尼古拉斯基治化身都市傳說「夢男」,「夢中人」慢慢慢慢崩壞成「惡夢中人」,聽說尼古拉斯基治看到劇本已經欲罷不能,甚至自覺這部電影是自己演藝「癲」峰,更有將《大叔夢中人》當作自己告別作的想法。
曾幾何時,香港玩「在地化」也是出神入化,電影譯名、配音尤其貼地盞鬼,例如最近韓國國寶級影帝宋康昊來港與周星馳世紀同框,再度被考古翻挖出來的《茅躉王》;還有小時候最愛的《騎呢大帝》,黃子華、谷德昭、苑瓊丹配音,一句港味十足的「唔好掂掂」我記足二十年。聽說迪士尼當年為《騎呢大帝》特地尋找世界各地的笑匠配音,衍生出各自精彩的不同版本,也成就了我們這一代的經典奇葩。
做了秘撈字幕翻譯員一段時間,我對於「在地化」的港版字幕總是非常私心地希望可以加入一點本土元素,例如食字、meme、香港明星、廣東歌詞、廣告金句、社會事件等等。我由衷地覺得,字幕也可以是一個文化載體,一個時代的印證。翻譯字幕時投入的心思雖然稍縱即逝,但我還是希望大家在看電影時,偶爾會因為看到字幕「同聲同氣」而會心微笑。
所以在翻譯同樣「反骨」的《大叔夢中人》時,的確加入了不少「在地化」彩蛋,在這裡分享幾個給大家:
《夢中人》——《重慶森林》中〈夢中人〉的一幕,一直是我最愛,認為是電影史上影像與配樂的最完美結合之一。而《大叔夢中人》戲名對〈夢中人〉致敬,其實也並非故事雷同實屬巧合,電影的官方預告同樣用了《夢中人》的前世今生 The Cranberries 的〈Dreams〉作配樂,可見兩者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當然,有時候,有時候,我們的〈夢中人〉還有王菲。
在思想開始過份的午夜時份,有尼古拉斯基治亂入你個夢,走進你內心。由是,我也跟著亂入〈夢中人〉。電影中零零星星有穿插了幾句《夢中人》歌詞,而我最喜歡的,是整部電影中的最後一句對白。《大叔夢中人》概念滿分,結局或許不如想像,但主角最後在夢裡面算是得到了一個小團圓。這一句「I wish this was real」,我以「夢中人,多麼想變真⋯」這句作結,也算是給我這個浪漫絕症患者一個小團圓了。
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其實一看到《大叔夢中人》,我就想起《無痛失戀》「腦作大師」查理考夫曼。所以一有機會,我都亂入了一句「何必偏偏玩謝我」。《何必偏偏玩謝我》(Adaptation)是考夫曼半自傳作品,尼古拉斯基治一人分飾兩角(查理考夫曼與虛構孖生細佬當奴)憑獲提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考夫曼現實同樣大玩虛實交錯,提名虛構孖生細佬齊齊角逐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這個彩蛋,聽說不少眼利影迷都發現了。
還有《腦作大業》(Synecdoche, New York),考夫曼自編自導作品,一直纏繞在我心頭。所以《大叔夢中人》有間 CLS 公司「Thoughts?」,不用一分鐘,我就把這間 CLS 公司譯為「腦作」,一來「Thoughts? 」對上腦袋,我思故我在;二來這間公司的確是老作的極致。不過,一句到尾,其實都是私心想同這位「腦」作大師致敬。
還有觀眾發現「Stephen Colbert」譯作「Do 姐」,或是用其他廣東歌詞(如:完了吧如無意外)、港式爛 gag(「益力多咁多」都夠膽死)等入字幕,原來這些小心思都默默地走進了觀眾內心,激起一股震撼,製造一次久違的興奮。寫這篇文時,剛好讀到原來當年考夫曼另一部經典《玩謝麥高維治》(Being John Malkovich)由舒生翻譯,同樣是極多廣東話入字幕,連「X」字都出動(不要誤會,是真的用「X 你」)。這種隔空(與隔代)的默契,讓我不禁浪漫化地想,或許電影本身,自然地會引領字幕翻譯員走向它心中嚮往的不同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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