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日光之下，茶色溫水清澈透底，牛油果皮與果核散發草木澀味，微酸。
原來食用後的綠褐色牛油果皮與果核，竟蘊藏類胡蘿蔔素與天然染媒單寧，是不可多得的天然染材，染布後化作粉嫩春色。
染布過程平淡規律，反覆將布料浸泡、攪拌、洗刷、晾乾，花八至九天染一匹布，講求時間和耐心。
核偏橙 皮偏紅 一粒果 一種色
紅與橙之間有着無限可能，由牛油果染成的杯墊顏色從櫻梅漸變到橘泥，幻化成三十種柔和深淺色調。本地服裝品牌Beely Daily創辦人Grace和阿浩用牛油果核與果皮染布約一年時間，發現烹煮過後的牛油果核水色偏橙，果皮則偏紅，調整果核和皮比例，可大概掌握染料顏色。將白布一角染色，按經驗適量加入醋與梳打粉微調顏色，醋令水變酸，加深橘色；梳打粉令鹼度增加，加深紅色。
染布過程可以是僵化的，布料與染料都是死物，在實驗室可以全然精準地溝出標準顏色，但人類是不是需要掌控一切東西？他們亦曾嘗試用同樣分量的果核、果皮與清水，期望得出標準顏色，卻發現或基於牛油果產地各異，或基於成熟度不一，或其他不可知因素，就是無法重現那一抹紅。「於是我們覺得不應該執著一些無辦法控制的地方，無再執著要好準確，而是確保每一次都染得平均，這是我們可以做到的。」
天然染可貴之處是保存大自然的特性，每一顆牛油果都不一樣，儘管它們在同一塊泥土與天空下滋養成長，但每一顆都獨一無二。交由果實自由發揮的成果令人欣喜，布料上色後不是平面的「死紅」，展現出有生命的層次，「有人解釋天然染是一些有機的生物色素，所以有主要和次要色素，因此是有好無限和豐富的組合，染色亦有層次些。相反合成顏料是好單一的化學組合，所以相對地平面，紅色就是紅色，沒有層次的顏色」。
染布原理 慢火套色
與藍染利用冷水發酵出色素不同，草木染是利用熱力逼出顏色（套色），但切記套色過程要以低溫水煮，水溫維持約攝氏60度，不能煮沸，否則會煮走色素。牛油果皮煮後由深紅變回綠色；牛油果核變軟，質地如像栗子，進一步揑碎果皮與果核榨取每一滴顏色。
布料與染材比例是1：1，100克布料用上100克皮核。若想顏色要深，可以增加染材。但要令顏色持久必須要經過時間不斷翻染、洗走顏色、讓顏色抓住一層層纖維。Grace分享她看過一個本地紡織人的訪問，訪問說染字是由三點水、九和木字組成，就像訴說天然染的方法，利用植物染材與水，染九次才能成功，「如果偷懶染七次就變了柒字。」染一塊淺色布，要重複染布程序三四次，深色布更甚，前後要花上八至九天製成。
上色秘訣 豆奶浸布
大地的植物好多都存在天然色素，但並非每一種都有成為染料的潛質。例如他們曾經試用紅菜頭染布，染後布料留下鮮艷濃郁的紅色，但布料一過水就褪掉七成顏色。能否成為染料關鍵在於染媒，牛油果本身就含有天然染媒單寧，令顏色可以抓住布上纖維，不用額外添加染媒亦可以染出持久顏色，不過就無法染出很深色。
他們亦在網上找到上色小秘訣，就是事先將布料浸泡豆奶十二小時，豆奶在亞麻布上形成蛋白質塗層，自然風乾後更易抓住顏色。原來動物纖維如絲和羊毛本身都含有蛋白質，可以抓住偏酸性的植物染料，但他們的服裝大多使用缺少蛋白質的植物纖維亞麻布，就要自行添加蛋白質。他們發現浸過豆奶的布料上一次顏色的顯色度，等同無浸豆奶的布料上色三次。
他們現在又嘗試自行製作染媒，將一紮生鏽螺絲浸泡於醋水之中，期望在染布時加入鐵鏽染媒，令布料綻放紫藍色。「每個人牛油果套色的方法都大同小異，但專業職人卻有製作染媒的獨門秘方，有人落糖加快細菌繁衍速度，亦有人加熱烹煮。浸泡染媒的過程好漫長，但我們可以慢慢來。」
親手做衫 緣於不知道「什麼是好」
「我們都做到，個個都做到。」他們常說牛油果染布沒什麼技巧可言，要注意的地方是存放豆奶和染料可加入冰袋保持低溫，避免發酵，否則染布會一撻撻。「其實所有嘢都好平常、好平淡，染布時每隔十五分鐘行埋去攪拌，用筷子篤走空氣，幾routine，好符合我們兩個本身的性格。」阿浩說這一年的經歷，在個人增長上並非在於個人技巧，而是令本身對時裝不大感興趣的自己都願意一起看書研究，一同花時間測試。「這次染布是真的有一樣東西是兩個人都想一齊去做，拿出來分享，染布的過程可能又好平淡。我們都替記者擔心沒什麼可寫呢。」
他們在一起十年半，Grace在七年多前創辦品牌，開頭三年主要出售韓國時裝與古著，之後開始自己做衫。阿浩笑言開店之初曾問Grace，將來會否有一天自己做衫？Grace斬釘截鐵答不會。Grace說起來也狐疑：「係囉？為何我當時會如此肯定？」他們回想當初賣別人的衣服總感到困惑：要如何向別人說明這件衣服是好？「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形容穿著感，或是穿起來漂不漂亮，但其實去韓國入貨，售貨員甚至連衣服材質是什麼都說不出。」Grace於是決定了解更多，研究每一件衣服材質、結構與裁縫方法，「不自己做衫不知道什麼是好」。
什麼是好？他們從每一個角度審視做衫這行為，利用牛油果的廚餘染色，皮核渣滓曬乾後放在廁所吸濕，染布後剩下的水直接用來澆植物。材料選用愈穿愈綿的亞麻布，不用合成纖維polyester（聚脂纖維），最近亦研究試用印度手工織布Khadi，「Khadi由棉花、棉線、到布都是全人手紡織，主打環保，工業上造一碼布需要用55公升水，Khadi只用3公升」。他們又與本地三個辦房師傅維持長期合作，信任專業不議價，尊重手工和時間的價值。
讓衣服穿很久很久
「講真要環保當然是穿舊衫，不生產新衫，但如果真的要去做的話，一定要確保貢獻大過負擔，不想自己純粹take advantage of環境，做衫的時候要盡量減低負擔，同時帶來好的結果，人們穿的時候覺得好，做衫時對環境好、對裁縫師好，對我們自己好，讓一件衣服可以穿很久很久。」凡是染色都會褪色，只是視乎時間和程度，穿着一件衣服慢慢變老，亦是見證生活溫度與長度的一種紀錄。
文 // 彭麗芳
圖 // 黃志東攝、受訪者提供
編輯 // 劉子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