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需要真正的人」 武漢龐克樂隊 吶喊抗暴

【明報專訊】「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需要『真正的人』，而不是被奴役着的人。」疫情水深火熱之際，來自武漢的Punk（龐克，內地又譯朋克）樂隊生命之餅SMZB如此回覆，提醒着武漢的一個傳奇身分——「龐克之都」。自1990年代養成於地下樂圈，現在成為領頭的生命之餅SMZB，多年來唱盡中國社會齷齪，在邊陲絕處高舉拳頭。現時部分成員身處封閉城中，新專輯卻將有一首歌獻給香港，遙遙飄來節拍，一同吶喊。

記者提出書面訪問，主唱吳維回覆說自己身在歐洲，其餘5個隊員現分別於武漢、長沙、北京，「目前都還沒有感染」，看罷不免心頭一沉。記者自我介紹，他說知道《明報》，並稍稍提了一些觀察和意見，很易聊，也很爽快。「既然你們願意接受採訪（我），我也願意接受，我不擔心也不會害怕什麼，我會實話實說。」

啟蒙自Beyond 與香港有不解緣

來自武漢的漢子，目光一直留意香港，原來和香港有不少緣分。2008年他來港演出，跟現已解散的本地教父級樂團荔枝王同場；Beyond更是對吳維有影響一生之改變，時光回到1990年代，他從無涉足音樂，無意間得到幾盒Beyond卡帶，被黃家駒唱着廣東話的歌聲吸引。他看到北京音樂學校的招生廣告，欲以此為由離開家鄉，便跟從Beyond買來一支低音結他上路。在北京，青年懂門路找到歐美廠牌當作廢料進口到中國、稱為「打口」的滯銷卡帶，於是接觸到多種音樂類型，搖滾天團Nirvana讓吳維開始寫歌。1996年，懷着一腔熱血，他在武漢與兩個團員成立中國最早的龐克樂隊之一——生命之餅SMZB。

「武漢，髒、亂、差！」生命之餅的前結他手韓立峰在紀錄片《絕不鬆開我的拳頭》說，回想武漢的貧窮生活，一班熱愛音樂的青年天天相聚。髒、亂、差本就是龐克的模樣，早自1970年代英國社會發展低迷，年輕人對政府制度不滿發酵，衍生反叛的街頭次文化，異軌（détournement）與DIY精神湧現。部分龐克搭上無政府主義，樂隊Sex Pistols作品Anarchy in the U.K.、God Save The Queen為此中經典詮釋。武漢的四通八達帶來碰撞，道不同的去，道同的留，大家打成一片，音樂場地及器材毋須華美，樂手同時為幾隊樂團玩，讓龐克及重型音樂悄悄孕育起來，生命之餅SMZB、媽媽、死逗樂、憤怒的狗眼等樂團開始在內地巡遊。

「我對龐克的理解，就是不管生活在哪個一個國家和地區，都要去做一個勇敢、誠實、善良，有獨立思考能力和反抗精神的自由的人，這樣才能稱之為『真正的人』。」吳維說。他現時身在歐洲，跟武漢龐克命脈相連的他，為何不在家鄉呢？原來2016年他在深圳遇上車禍，右邊鎖骨折斷。翌年在武漢接受接骨手術後，他決定搬到環境較佳的桂林陽朔養傷，後來妻子欲去一個氣候舒適的地方，因而選擇搬到歐洲。「對我自己來說，住在哪裏都無所謂，我只是陪伴她。」離開熟悉圈子令吳維貌似退隱起來，龐克的精神依然。對他而言，武漢需要龐克，中國需要龐克：「你也可以理解我說的是需要『真正的人』、『正常的人』，而不是一個被奴役着的人，不是一個獨裁下的工具或勞動機器。」

「我們的歌是生活在這國家的感受」

「我們的歌，都是生活在這個城市和國家的經歷和感受，對這個體制和社會的認識和態度。」吳維接道。在中國說實話、玩龐克，就如《絕不鬆開我的拳頭》導演王水泊形容「這是唐吉訶德式的」，「孤獨抵抗一個幾乎是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龐克有直接及力量爆發的個性，生命之餅SMZB歌曲題材亦不時直呼中國、中國人、軟禁、監控、社會主義國家等，不會轉彎抹角，呈現對身分及社會的觀察。踏入2000年初，身在北京的生命之餅SMZB首次公開發行專輯《50000》，幾乎所有歌都被刪改歌詞。

差不多時間，北京取得2008年奧運會主辦資格，舉國沸騰。吳維突然想到電影《鐵達尼號》的主題曲My Heart Will Go On，便借用歌名創作出My Hatred Will Go On。歌曲唱及當有人在1989年死掉，有人在2008年慶祝時，他的憎恨只會一直延續下去，當中六四事件的聯想，引人反思國家面對歷史的態度，還有政經力量擴張下之虛無。他淡淡地說：「我之前用的一些社交工具都有被監控，也被警察約談過，但是不是因為這首歌，說來話長……因為我們一些歌詞比較敏感的原因，所以在大陸很多大型戶外音樂節都不能參加，唱片也拿不到出版版號，不能公開發行。」

專輯《十年反抗》被封 警問「反抗什麼」

演出及發行受到打壓，吳維一直經歷沒車沒樓沒存款，在武漢唯一穩定收入是在酒吧工作，資源都放在音樂上。2008年生命之餅SMZB決定公開發行第2張專輯《十年反抗》，特色為加入笛手，歌曲融入蘇格蘭風笛、斑鳩琴、中式短笛等，以各地傳統樂器演出民謠旋律，富有奇異的鄉土情懷。惟今次他們堅持一字不改，結果開賣不久，警方到店內一句「反抗什麼」就把專輯全都沒收。當中一首《大武漢》近來不時被國內外音樂愛好者貼出來，為被封的城送上一點祝願。

我出生在這裏，這個最熱的城市，

800多萬人民生活在這裏，

武昌起義打響第一槍在這裏，

孫中山的名字永遠記在我心裏，

她會得到自由，她會變得美麗，

這裏不會永遠像一個監獄，

打破黑暗就不會再有哭泣，

一顆種子已經埋在心裏。

這是一個朋克城市——武漢！

唱這首歌為你——武漢！

我們就在這裏開始反抗！

武漢！我們一起乾杯為你！

——《大武漢》

現在重聽，會發現生命之餅SMZB的歌詞的洞見，批判又成了精準的「神預言」。記者請他選一首歌送給中國人民，他就選擇《中國夢》。樂團的英文作品China Dream早在2004年已收錄在專輯，這跟習近平就任國家主席時提出的願景「不謀而合」，直至2013年樂團填上中文版。當中唱道「這個古老的東方帝國，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裏面埋葬着真理和良知，埋葬着道德還有文明／就像巨大的黑色監獄，永遠囚禁着自由和夢想／人們生活在這樣一個噩夢裏，他們何時才能夠醒來？」

近日生命之餅SMZB寫信予由前荔枝王成員主理的音樂平台，信中透露新專輯《東方往事》將在5月左右發行，內有獻給香港的歌：「在這張專輯裏我們翻唱了《東方之珠》這首歌來支持香港，希望所有的香港朋友和人民團結起來，繼續為你們和你們的後代反抗鬥爭，爭取你們應得的一切和一個美好的未來，一個更好的香港。」吳維緊接寫及「武漢加油」、「香港加油」，而最後那句「我們一起乾杯為你！」正是取自《大武漢》。

文：劉彤茵

編輯/王翠麗

美術/SI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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