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裡,我們會說一個人的笑容很美,眼睛會笑,對情人說「我會一直伴著你」的情話。然而任何這些話語、事情,在不同角度、不同語境下,意義可以有著翻天覆地的變異。從甜蜜到恐怖之間,只有一線之差。《魅笑》(Smile)就是在這樣的意念下發展出來的恐怖片。喜樂的笑臉,頓然帶來痛苦;深情的話,原來是夢魘的開始。
在我們熟知微笑的可怖一面後,續集《魅笑 2》(Smile 2)走出灰淡陰沉的憂鬱調子,以需要時刻保持笑容的樂壇天后 Skye Riley 為故事主角,她在光鮮明亮的排舞室、化妝間、舞台,演繹痛苦的知覺,於鎂光燈下大出洋相,承受肉體和心靈的苦難。兩年前開篇聚焦無法言傳的心理創傷,(心理病)患者無可言及內在痛苦,旁人無能為力,自己則深受心魔撕裂,孤獨無助,百口莫辯,悽楚得恐怖。現在,這些痛楚和恐懼,像傳統習俗一樣,被導演轉化成為一場又一場的表演,觀眾進來要嗜血、要受驚、要痛痛快快,他就用盡電影的每一寸,把可怕的經歷變成眾人的娛樂。
在漆黑的電影院裡,Skye 受到「魅笑」詛咒,每次眼見鬼魅乍現,甚至被鬼用手強行扒開嘴巴露出恐怖的笑容,我身後的幾群觀眾此起彼落,總會雀躍地大笑起來。隨銀幕上的天后 Skye 承受的壓力加劇,鬼魅愈變愈多,更多正面衝突,圍繞電影院的是一眾觀眾的喜鬧聲,以及在刺激過後吐出類似鬆一口氣的言語。
有別於首集沉重得教人屏息,《魅笑 2》種種突如其來的驚嚇技法,竟然使電影院一時變成表演的場所,有人可以與主角的狀態完全割離,視她的痛苦、尖叫為舞台表演,像驚人的 stunt 一樣。先莫論這種消費性的反應是否對一部體面的電影的不敬,導演 Parker Finn 在今集的取態——以長鏡頭炫技呈現複雜的演員走位及動作追逐、強勁節拍的流行音樂與舞蹈、亮麗光滑的場景設計——加上 Skye 受萬人崇拜,身邊人都在侍奉她,而她卻有一段有著不大光采的憾事,在諸多因素影響之下,觀眾無法同理她的處境,只能作為旁觀者一樣「消費」她的痛苦,其實不全然是觀眾的錯。
正如此系列的本質,是要將一些擁有既定反應 / 立場的事情顛覆變得反常。恐怖電影的戰慄,在這裡變成一場盛大的舞台表演,譬如 Skye 在住所被整群舞蹈員的鬼魅追趕,拉扯她的身體,上下翻轉,活像一段形體舞蹈;Skye 命途隕落的結局,由陰暗封閉的空間轉換成演唱舞台,被內心惡魔吞噬,燈光將血淋淋的畫面以明亮的方式呈現,不帶一點同情,硬生生地結束她的演出事業,以及尋不到救贖的生命。導演 Parker Finn 特別插入一個歌迷朝鏡頭正面尖叫的畫面(換轉是某個意外闖進電影院的人,看見這一幕,也許會以為他們為歌星出場而歡呼),以反差製造不安,證明他相當清楚《魅笑》的特質,對於恐怖,始終保持曖昧的姿態。是故,誰又能把娛樂的企圖怪罪於導演?
《魅笑 2》在既定的劇情軌道上,嘗試抗衡必然的心理恐懼,Skye 自知眼前的可怖鬼魅和肉體痛苦只是心理作用,刻意與之對抗,把燈全開,用蠻力凌駕把自己壓垮的不明力量。縱使電影正如 Skye 的命途,終不能成功逃離恐懼的枷鎖,如罹患不治之症,但當中一度表現過的頑強意志,銳意尋求突破,值得尊重,不應被輕看。
(標題為編者所修定,原題為《語帶雙關|恐怖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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