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過,古代人也吸貓,《貓苑貓乘》的書頁翻開,不自禁地沉迷下去。貓自遠古時代出現,是哪一刻,與人產生微妙的連結,任何時代背景身份性情,來到貓面前,人便液化,拚命地想知道貓的一切,總是想知道,那身毛皮底下藏著甚麼。
《貓苑》和《貓乘》原是兩本書,後世把兩本貓百科合併。兩位貓奴,傾盡做學問的專業研究貓,翻查古代無數本書,整理引文,緊密的字句淙淙流動,他們淘洗出貓來。書裡面包括了 808 個貓的知識點,看一個人如何看待貓﹑整理貓,就摸出他的性情來。讀《貓苑貓乘》,貓就是人類的空氣﹑水份﹑陽光,需要不時深深吸一口。
黃漢編輯《貓苑》,有許多的文獻整理,也有他個人註解。從他的視角去看貓,貓是有趣的,由貓的基本認識,到選貓指南,有關貓的閒情逸事,小品故事。〈毛色〉一卷引用《相貓經》,古人看貓有嚴謹的「選秀」標準:「貓之毛色,以純黃為上,純白次之,純黑又次之。」「凡純色,無論黑白黃,皆名四時好。」黃黑白色混合的,叫做「玳瑁貓」,身黑腹白,腿掌皆白的叫「四蹄踏雪」。
又如〈靈異〉一卷幫貓看面相,貓散發出來的靈性,能夠解風水與夢境,指示人類面前是吉是凶。《酉陽雜俎》提到貓的鼻子:「貓鼻端常冷,惟夏至一日暖,蓋陰類也。」人類在現實中看見貓有吉凶,黃漢引用《夢林元解》一書,才發現,太想念貓而夜有所夢,也是啟示。夢中見到獅貓,是富足平安的意思,夢中的貓在吞吃蝴蝶,表示有鬼在加害人類,夢見貓吃活魚,現實中會成家立業,獲得財富。等等。人閱讀貓,貓也能幫人閱讀自己。
貓在現代是主子,在古代,貓是大官。〈故事〉記載的貓愈見神奇,《野獲編》記載明朝萬曆年間,皇上是貓奴,貓也就升官發財,皇上與後官妃嬪所養的貓,編排了專用職銜,貓官與人官同獲賞賜。以後見著貓,除了叫一聲主子,也許要打躬作揖,恭恭敬敬叫聲「官老爺」。
這樣厚重地忠心愛著,貓奴為貓所做的,貓知道,貓會回報。《堅瓠集》提到鹽城令張雲,在任期間養貓,喜歡得會帶上牠外出公幹。去到一個「素多鬼魅」的察院留宿,有個穿白衣的陌生人投宿,「被貓一口咬死」,原來陌生人是白鼠化身。貓與人有種不可解的隱密,人的心是萬物之中最難測度的,但貓是人的鏡子,人如何看待貓,就反照出他是怎樣的人。
《貓乘》是清代文人王初桐編寫,與黃漢在《貓苑》中展露的輕盈,王初桐是更加嚴謹認真的人,考據意味更濃,裡裡外外無所不包,更加徹底地穿透貓這種生物。
〈字說〉由「貓」字開始說起,「貓」的部首﹑讀音,起源亦解尋根究柢,原來《埤雅》有解釋過:「鼠害苗,而貓能捕鼠,去苗之害,故貓字從苗。」貓鼠之爭,千年前已起始。
能夠捕殺害鼠,意外地幫助人類,人與貓結下了深遠的緣份。《見聞錄》說了一個故事,有位富商養了一隻絕色美貓,甚為珍愛,有些貴族﹑巨富想要他的貓,千金萬金也不賣。貴族施計令富商破產,不賣,巨富欲下毒搶貓,貓兒就接連打翻毒酒。富商逃跑時失足落水,貓兒跳入水中同死,一人一貓被水神接去,在天上再續主奴之情。貓的狀態反映了人的狀態,人餵養的是甚麼,收的也是甚麼,義貓已經超脫了動物情態,擔起人類做不到的仁義。
是的,古代的貓不只是可愛毛團,牠有靈性,甚至成精成怪,升仙得道。《潔古珍珠囊》教貓奴如何幫主子修煉:用陰陽水浸四十九顆蠶豆,端午時下咒,埋在家中西北方地下,然後「令貓踞其上,七日化為貓精。」不知道貓精會施怎樣的法,也許是,令貓奴更加忠心。《山川紀異》提到有個「仙貓洞」,人在洞口喚貓仙,便會得到回應,聽說雞﹑犬升仙了,「獨貓不去」是放不下世上的貓奴罷。
人類與貓咪的連結,是無法斷裂的。對古人的印象就是琴棋書畫,出口成文,整個世界都文皺皺的,皺到恍如那斑駁老舊的古書。沒錯,愛貓的古人,文皺皺延伸到敬愛主子之情,〈詞〉﹑〈句〉收錄了古人類為主子寫的頌詩。名臣文天祥有貓:「睡貓隨我懶。」捨身取義的英雄,也有與貓懶在一起的溫馨時光;范成大生活中最滿足的是「閑看貓暖眠氈褥。」;陸遊以詩句描寫寵愛主子的情景:「夜常暖足有狸奴。」「狸奴氈暖夜相親。」人在寒夜讀書,有貓與他互相依偎,心不再孤單。
黃漢與王初桐編出來的書,風格不同,心頭好是相同的。貓對於人類來說,是生活,也是情感的填補,知情知義的同伴。兩位編者,一位輕鬆,一位嚴肅,他們翻出來的幾百本書籍,來自不同性情的人,在他們生活的時代,各自立於生活那種拘謹之上,就是那一雙又一雙的肉球,刨挖出底下的情感。於是,讀古文,不只在床前看明月,也可以俯視床邊,那一團溫暖的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