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留生》(The Holdovers)作為 Alexander Payne 的第八部電影,挽回了《縮水人間》(Downsizing)的輕微下滑,在政治正確、黑人命貴、女權當道和韓風西漸的荷里活模式中打出了一支清脆響亮的全壘打。在充斥著口號和視覺特技的時代,以 Payne 的名氣和跟荷里活大片廠的關係,要玩意識形態電影,本來易如反掌,但他偏偏不搞花招,蟄伏幾年,選擇 David Hemingson 編寫的紮實劇本為復出作,本身就有一種表態意味,更帶點逆流而划的膽色。
《滯留生》引人入勝之處,是寫出了小人物逆拂龍鱗的那團火。Paul Giamatti 在片中的表現格外神采飛揚,他飾演高不成、低不就的寄宿學校老師 Hunham,把角色的稜與角活靈活現。由保守面對學生的態度轉變到向學子傾吐情感的過程,教人感動不已。(硬要比較的話,他的演繹遠比《奧本海默》(Oppenheimer) 的 Cillian Murphy 的演出精彩得多。不過 Murphy 也屬非戰之罪,他表現平平,實受劇本所累。但看情勢,Murphy 拿小金人似乎十拿九穩,呼聲極高 。)
最喜歡 Giamatti 的那兩場戲,是 Hunham 在波士頓蹓冰場拾級而上碰到舊同學 Hugh 後。為了顧全面子,他對剛拿到名牌大學教席的 Hugh 聲稱自己在歐遊教學,過著逍遙的生活;然後他的學生 Angus 為了他圓謊,亂謅他是自己的「阿叔」,正在寫一本關於遠古時代攝影機的大書,為老師打圓場。之後他們到了一間酒舖賣酒,Hunham 順勢把自己被踢出校的故事向 Angus 娓娓道來。酒舖老闆聽到他為駕車撞傷了同學感「自豪」之後,在找零錢時語帶譏諷叫了他一聲:「殺手!你的零錢!」
這兩場戲拍法經濟,但設計並不簡單。第一場就是典型的正反拍,偏偏導演卻把這場戲放在樓梯上進行。當 Hugh 和妻子的分享令 Hunham 感到自卑時,他們身處在梯級較高的位置,直到學生為他打圓場、兩伙人道別,師生步上,夫妻向下行,才在視覺水平上睇齊;而第二場酒舖就幾乎是一鏡到底,不過導演卻設計他們在舖內兜兜轉轉,用視覺去暗示 Hunham 作為老師,表面上左顧右盼找名酒,實際上卻在找下台階(最後他要的酒是直接要求櫃檯老闆拿給他)、打圓場。這種利用空間、高低和鏡頭運動的調度,其實已慢慢成了失傳的藝術。
在監製更像話事人的年代,Payne 的作品依然佈滿個人觸覺的指模。他初試啼聲的短片,在 UCLA 唸 MFA 的畢業作《The Passion of Martin》(片長 48 分鐘,嚴格來說也差不多是 feature film 的長度了),極具個性,在九十年代的業界引起迴響。《滯留生》入面抵死的對白(笑老師有老人臭和鬥雞眼)、自成一派的配樂和選曲和耐人尋味的結局(老師犧牲自己去換學生前途),早見在他的短片中,吸引到環球影業監製跟他簽約,令他剛畢業已成為合約導演。據他所講,當時環球為他在攝影棚旁設辦公室、有預算去請編劇。於是他花了數年時間,交出了長片首作《天使樂翻天》(Citizen Ruth),之後又憑 Jack Nicholson 主演的《薯嘜先生》(About Schmidt)進入世界視野,提名金棕櫚獎和拿下金球獎最佳劇本等。他和拍檔 Jim Taylor 合寫的劇本最為人稱道——《酒佬日記》(Sideways)是美國大學電影學院編劇課必讀劇本、《繼承大丈夫》(The Descendants)亦拿下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獎。
比較少人知悉的,是他作為劇本醫生,曾為很多商業大製作重寫劇本。匿名的佔了大量,而較出名的有《侏羅紀公園 3》(Jurassic Park III)、《非常外父揀女婿》(Meet the Parents)、《迫上斷背山》(I Now Pronounce You Chuck & Larry)和《POKÉMON 神探 Pikachu》(Pokémon Detective Pikachu)(!?)等。被問到約三十年的電影生涯,才交出了八部電影,他平常是如何生活,Payne 的講法相當有趣。他說自己生活消費很低,直到四十歲才搬出和朋友合租的單位,而做一次劇本醫生賺到的錢,在那個階段已足夠他用幾年,所以生活從來不成問題。他笑言自非清流,也很想做一個 Sell Out,但可能是他作品作者色彩太濃烈,從來沒有大片商找他拍商業大作。這亦可能是他能夠在荷里活獨樹一幟的「秘訣」。如看膩了荷里活電影,除了 Alexander Payne 外,Kelly Reichardt、Todd Haynes 和 Richard Linklater 的美式獨立電影可能更值得大家花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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