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4月濕暖的傍晚，工廠區如常擠擁，街燈映照着8個跳脫的身影，那是女團Lolly Talk（LT）的成員：黃詠霖（阿蛋）、郭曉妍（Ah Yo）、陳紀澄（Tania）、曾美欣（Mei Mei）、鄭芷淇（Elka）、吳倩怡（Sinnie）、劉綺婷（Yanny）和黃敏蕎（阿妹），她們如常回到工廈裏的studio為下一次的表演作預備。2023年元旦日奪得商台叱咤樂壇生力軍組合銀獎的光芒，早已淹沒在網絡汪洋。回想去年4月，這班失落於選秀比賽的女孩仍然找不到路向，卻偶然得到創作廣告歌的機會，重新踏上追夢之路。回望起點，她們知道前路只會更崎嶇。年僅18歲的阿妹不無擔憂地說：「去年年尾，我哋已經明白新人年快要結束。之前大家都很好包容我哋嘅不足，可是踏入新一年便不一樣了。」由去年7月首支派台歌《三分甜》到踏上頒獎禮舞台，只用了半年時間，LT沒有依從別人的定義，猶如初創企業般自定規格。一群熱血女生竟做對了很多創業家也未必做到的事，展開了一段充滿搖滾節奏的創業旅程。
■創業關鍵詞：不確定性
沒有大公司合約的「自組女團」，沒給人家當作「明星家家酒」已算幸運，怎能視之為初創企業？暢銷全球的著作《精益創業》（The Lean Startup）如此定義初創企業——「處於極端不確定性環境下創造新產品或服務的人類組織」。
LT這個「人類組織」從第一天起，就跟不確定性結緣。她們的每一場表演和決定都充滿不確定性，不管結果好與壞，總是不停創造「新產品或服務」。由此路進，這班女生算得上創業家，LT也是一家初創企業。
念念不忘 「波板糖」逐漸成形
時光回到2021年聖誕前夕，剛在《全民造星IV》25強止步的阿蛋，念念不忘60強出局的A2組成員：Mei Mei，Elka，Ah Yo，Tania。心想佳節臨近，不如召集隊友復刻比賽項目《Candy Ball》，既是報答忠心粉絲，也為一段姊妹情緣畫上完美句號。誰料這不是句號，而是踏上星途的集結號。
外號「男友蛋」的黃詠霖，向來沉着冷靜，比賽途中從未激動落淚，唯一例外就是A2組「團滅」一役。阿蛋回想那一刻：「當時我真係崩潰咗，花咗咁多時間和努力去準備，到最後都係輸咗，還要一次過foul晒4個隊員。點解喺我哋咁享受舞台嘅時候先發生呢？所以我便嚎哭起來。我想LT的種子那時便種下了，所以後來才想再次錄製MV，因為實在太想念跟她們一起表演的感覺！」
回想「團滅」一刻，原A2組隊長Mei Mei感慨地說：「我咁嘅年紀依然努力追夢，咁難得先踏出這一步，就咁到此為止，之後點算好？想得更多的是每一位隊友，Elka走的一刻，我的心真係好似裂開一樣！」年紀最輕的Ah Yo和應：「Elka出廠後，我在後台喊到瀑布似的，整個人都跪在地上。到了最後淘汰時，我已木無表情，但好唔捨得個舞台。」
空有熱血卻苦無技術，A2組找上一起「狂奔過東壩」卻早早出局的戰友：擅長跳舞的Yanny，精通作曲作詞的Sinnie，還有人氣高企的阿妹。看似偶然的一着，卻醞釀出「波板糖圈圈緊扣」的團魂。Sinnie補充：「我們有6個人一起到萬宜水庫拍攝MV，所以特別熟絡。我同阿蛋後來相熟到，初賽時互借了對方的鞋，她又借了我件衫。那時大會要拍攝3個MV，可能是每位導演分別挑選了一些氛圍相近的女仔，才出現這樣的化學作用。」
■創業關鍵詞：使命
初創企業如要成功，必須訂立清晰的使命，確立企業的價值和定位，釐定未來發展的方向。
甜蜜的使命
流着少年脈搏，隨着急速音樂，一個MV衍生出一個頻道。《Candy Ball》MV上載視頻數天，瀏覽量已超過10萬，讓A2組重燃「燈一關仍然自我充電」的鬥志。她們把頻道命名為Lolly Talk，就是波板糖英文的諧音，寓意甜蜜快樂，Talk則是女生清談的本質。
要跟一班花樣女子詳談企業使命，不如讓眾人尋找成團的初衷，湊巧當日籌拍MV的地方正是刻下的studio ，8人從頭細說初心。Elka率先回應：「我的初心是感染力，想人知道無論夢想幾奢侈，平凡像我這種女孩都可以追到夢想。」Mei Mei認為是堅持：「我追夢已超過10年，一直承受別人的嘲笑與懷疑，沒有堅持就沒有今天。」Yanny的初心是享受，「從小就喜歡舞台表演，但怕興趣變成事業就會厭倦，所以想保持享受的感覺」。同樣嚮往舞台的Tania看重熱誠，「無論在校內還是海外的比賽，一到台上便有熱血沸騰的觸動」。
阿妹的初心是勇敢，「雖然我說話好像很大聲，但內心經常都好驚，尤其是這幾年。所以我一定要勇敢面對自己的恐懼」。Ah Yo的是純粹，「純粹鍾意舞台表演，就憑着一股傻勁去追夢」。阿蛋想的是開心，「好想將正能量帶給觀眾，總之就是開心地過着每一day」。Sinnie也着重感染力，但跟Elka有點不同，「我重視與audience的互動，希望我在台上的輸出能夠令他們產生reflection」。
初心各異，匯聚而成的團隊使命，就是「製造出波板糖的快樂」。看似簡單的一句，卻把她們的定位和形象塑造得清楚明白。追尋快樂，原是古典哲學的人類生存要義，以至啟蒙時代解除權威束縛的基調。經歷疫情期間感官的壓抑，能夠嘗一口波板糖的甜蜜，吸一口快樂的空氣，清晰的企業使命大概就是她們竄紅的底因。
5種創業密碼
■密碼#1：L=Lean startup
LT的一首歌《五種愛的密語》，靈感來自心理學理論，訴說5種表達愛的方式。因循這套路，她們的經歷又暗合5個常見的創業或領導概念，或可稱為LOLL-PRO的「五種創業密碼」。
初創企業資源不足，往往只能以精益創業（Lean startup）模式進行，以Build-Measure-Learn（BML）周期盡快創造和推出「最小可行產品」，量度市場反應，從而了解產品優劣，再判斷應該修正還是堅持原有方向。
LT自我分析，她們至少經歷了兩個BML周期。首先是從拍攝MV到年宵繼而視頻節目的階段，接着便是《8SEC》到《三分甜》的時期。第一階段視頻反應熱烈，年宵銷情理想，市場反應正面。感恩之餘，發現支持者的層面相對狹窄，加上疫情反覆，她們便在YouTube定時推出節目以擴闊觀眾群。然而網絡眼球的競逐異常慘烈，節目運作數月但瀏覽偏低，收益難以維持，於是迎來BML的修正時刻。
停滯不前之際，LT獲邀請製作電競比賽主題曲，不到一個月內便完成了《8SEC》的曲詞編製和排舞拍攝。儘管過程倉卒，但從中加深了解各成員聲線和風格，為後來《三分甜》的創作打下紮實基礎。綽號「官腔擔當」的Tania一本正經地說：「《8SEC》是個同時強化了內部關係和外部聯繫的轉捩點。內部而言，歌曲的正面評價顯示觀眾對我們的表演很感興趣，加強了出道的信心。第一次得到商業代言的機會，則是一種外部的肯定。於是我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希望能夠以女團身分在樂壇立足。」
■密碼#2： O=learning Organisation
《精益創業》強調，創業家的基本任務是「在極度不確定的情况下維持組織的建構發展，尤其是學習的功能」。
面對市場急速變化，不少公司致力變成「學習型機構」，並要達成3個條件：互相支持的學習環境、具體的學習計劃、領導層的支援。最重要的是學習環境，團隊需要足夠的心理空間，包容彼此分歧，勇於接納新事物。
各有專長 互相接納意見
沒有制度化的培訓，一切依賴8人的自律，積極參與大小現場表演，眾人唱歌跳舞都見明顯進步。笑臉盈盈的Yanny細說由來：「我們各有專長，有些人唱歌了得，有些擅長跳舞，也有人舞台經驗豐富，那就能互補長短。最重要的是，我們會好坦誠地指出大家的缺點，虛心接納別人的意見。還有，我們好識得讚賞他人的優點，例如隊員髮型好靚，或者表情管理得好好呀。看到隊友進步時，自己又想加把勁，這就是我們『誇誇群』的學習精神！」
■密碼#3: L=shared Leadership
傳統單一領導的管理模式，無法再應付知識不斷整合的世界。領導的角色要按隊員的知識和技能，因應場景而流動，達到分散式領導。
元旦日領獎時Lolly Talk「無隊長，人人平等」的金句，給填詞人小克戲稱LT為「零隊長星團」。一句戲言其實一矢中的，商業挑戰日益複雜，領導身分不能再一成不變。
分散式領導框架下的領導行為，可歸納為is-sec 4類：
initiating structure (is) –啟動結構：
策劃、解難等行為；
spanning (s) – 訂立界限：
爭取認同，認清限制，維持穩定等行為；
envisioning (e) – 設想未來：
着重改變、創意等前瞻行為；
consideration (c) – 關懷體諒：
互相鼓勵和尊重、排解糾紛等行為。
即場進行的小測試，結果顯示團內各有一人擅長is、s、e行為，餘下5人都是着重關懷的c型領導。LT果然是「零隊長星團」，人人平等，各司其職，人人都是隊長。
■密碼#4：L = female Leadership
根據波士頓諮詢公司的研究，女性領導者在關懷、同理傾聽、反思等方面表現尤為突出。在數字化的年代，女性領導更能帶領企業應付不確定的環境。
運用人工智能翻查學術和新聞資料庫，得出10個與女性領導最常關連的詞彙：多元、賦權、包容、平等、同理心、情緒智商、協作、抗逆力、溝通、真誠。
真誠打動前輩襄助
LT成員日常對話，已常見包容、平等、同理心等字，協作更是當中關鍵。從《三分甜》找來相熟團隊義助拍攝MV，一路以來的幕後工作，她們都得業界頂尖人士的襄助。儘管資源貧乏，8人以真誠去爭取別人支持，體現了女性領導關懷賦權的特質。向來精靈的Elka嚴肅地說：「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尊重最重要，所以我們一直得到很多前輩的提攜和指點，覺得特別感恩。」Ah Yo補充：「好像周國賢、Goro（音樂監製）、 Zarahn（樂隊）、小克老師用了去年最後一個quota替我們創作了《七姊妹星團》，就是最好的例子。」
■密碼#5: PROfessionalisation
根據《小型企業增長的五個階段》（The five stages of small business growth）一文，當企業捱過存活期（survival）而進入成功期（success），便要另聘專業經理人管理及制定長遠計劃，讓創辦人專注核心業務。
聘專業人士管理團隊
LT捱過了存活期，也進入「專業化」階段，聘用了專業管理人來應付日益繁重的工作。Yanny認真地說：「當我們確定走女團路線後，才發現專業知識的不足，例如推廣策劃、後期製作、收入分成等，於是參考了其他藝人物色經理人的經驗。另外，一些本來義務幫手的人也正式加入了。」Mei Mei總結「專業化」的好處，在於經理人能客觀地指出各人缺點，又提醒她們如何管理形象，或緊貼市場脈搏等。
一件新產品即使一炮而紅，在「前期市場」取得一定銷量，進入「主流市場」後卻往往功敗垂成。經典市場學著作《跨越鴻溝》（Crossing the Chasm）分析箇中原因，在於兩個市場中的顧客群組在承受風險程度、接收資訊和決策準則都截然不同，以致中間出現一道鴻溝。不少初創企業面對鴻溝，沒有改變產品設計或定價，沿用小眾化的宣傳，忽略建立口碑和用戶推薦，最終無法在主流市場站穩。
最近LT憑《七姊妹星團》連奪3個電台排行榜每周冠軍，粉絲們大概都「興奮到模糊」。然而曾經日或夜比賽的她們，自然明白樂壇起跌比什麼都快。經營偶像團體需要密集資本，沒有雄厚的資金和關係脈絡，毅然跨越鴻溝進入主流，單靠機動靈巧是否足夠？「團聚更多沉默的隊友」的同時，又能否鞏固前期市場的fanbase？Sinnie道出她們的計劃：「希望這首歌的成績成為跨越鴻溝的第一步。接下來的新歌則可以呈現隊員的不同面向，帶到一啲衝擊同新鮮感畀主流觀眾。」阿妹誠懇地說：「我哋想用行動證明LT會不斷提升唱歌同跳舞水平，希望無論新或舊的觀眾，見到我哋有水準的表演，會更加接納我哋。」
講到未來，誰又沒有懷疑，她們可會懷疑自己哪一天又要停賽？阿蛋分享自己的擔憂：「無論是唱歌跳舞等基本功，抑或身形、體能、形象管理等，我成日覺得點做都好似未夠好，總之我好擔心，夜晚瞓唔着都在想這些。」Sinnie的音樂創作經驗，曾令她肩負了整團成績的壓力，傷患使她更覺憂慮：「早前我時常失眠，沒有呆望窗外，只是呆望天花板（笑）。因為隻腳唔知幾時好番，覺得連身體也無法掌握，慢慢覺得愈來愈多事情無法掌握。」
演藝舞台猶如羅馬競技場，每場表演都是立竿見影，個人的身體、形象和表現，就是「產品與服務」。經營這樣的產品，面對的生理、心理和經濟壓力絕對不下於任何初創企業。8位女生迸發出熱與光，然而不確定性永伴在旁，下一步該如何前進，該是健康為先還是事業為重，那是「同時代在叫嚷」的女孩需要不停思索的問題。
後記
1. 替商學院撰寫案例多年，向來專注創業故事，難得訪問創業女團，就當成案例來寫，不為提供分析或答案，而是讓讀者代入主角身分思考。
2. 8人連日苦練，訪問當晚可見勞累痕迹，然而回答學術問題未有倦意且有備而來。足見「甜蜜藏背後」的認真與熱誠，謹祝她們星途繼續璀璨閃亮。
參考資料：
[1] Ries, E. (2011). The lean startup: How today's entrepreneurs use continuous innovation to create radically successful businesses. New York: Crown Business.
[2] Garvin, D. A., Edmondson, A. C., & Gino, F. (2019). Is Yours a Learning Organization?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86-93.
[3] Bergman, J., Rentsch, J., Small, E., Davenport, S., & Bergman, S. (2012). The Shared Leadership Process in Decision-Making Teams.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152(1), 17–42.
[4] 吳淳. (2023). 兩大趨勢, 五種場景, 呼喚女性領導力.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China, 30-33.
[5] Churchill, N. C., & Lewis, V. L. (1983). The five stages of small business growth.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61(3), 30–50.
[6] Moore, G. A. (2014). Crossing the Chasm: Marketing and Selling Disruptive Products to Mainstream Customers. Third Edition. New York: HarperCollins Publisher.
文˙奇夫
協力˙曾曉玲
編輯•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