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宣傳總常以家庭倫理及溫情片的角度包裝是枝裕和的電影,以致「血緣關係」與「家人」往往成為宣傳廣告的關鍵詞,是枝裕和也逐漸成為「家庭電影」的代表人物。在耳濡目染底下,影評的角度與觀影感受容易受其行銷策略影響,因此不少人將新作《孩子轉運站》視為《小偷家族》的再版,以為故事同樣講述一群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組成了一頭家。這類觀點視野狹窄,僅著眼構成戲劇的家庭元素,未有看出是枝裕和探討是非道德的意圖,那樣簡化電影,只會白白埋沒《孩子轉運站》的出彩之處。
以遺棄及販賣嬰兒為題材的《孩子轉運站》,比一般家庭倫理片和犯罪片來得複雜,原因是故事的開章並無美化主角的行動,使我們無法輕易認同任何一方的人物。無論是躲在暗處埋伏的警察,抑或是一起尋找買家變賣嬰兒的「經紀」,即使自認為本著良心行事,他們的行為都摻雜了不太純粹的私念及功利心。嬰兒變成兩方人馬完成任務的工具,前者但求盡快破案,後者以金錢為上,孩子的福祉變得無關重要似的。然而電影跟隨這班人的賣兒之旅,為旅途配上曲調輕鬆的音樂,彷彿他們即將展開一場漂亮的歷險。在還沒認清這些角色的背景之前,我無法不帶著懷疑的目光,與外表無害的他們、輕快的電影氣氛保持適度的距離。
英國新聞網 BBC 有影評以「本年度最討人歡心的電影」(One of the year's most delightful films)形容《孩子轉運站》,著名電影雜誌 Sight & Sound 則把電影歸類為「(輕)喜劇」,也許是彼此的觀影環境不同(兩篇影評也是寫於康城影展舉行期間),我絲毫不覺電影討喜的表面(為嬰兒尋找幸福)是它的全部。無疑,是枝裕和利用了喜劇情節淡化賣嬰的悲劇,譬如中段由警察設局的一場交易,過程冒失就令人忍俊不禁。然而主角駐足的每個地方都是將嬰兒看成商品般販賣的中轉站,他們像家人般相處的溫馨時光,想必會在賣走嬰兒後而消散掉,具有一定的時限,散發著淡淡的憂傷。
影片跟重視邊緣生活的《小偷家族》大為不同,畢竟偷竊本身屬於公認的不道德行為,教導孩子為家人犯法更是越過了社會道德的底線,惟《孩子轉運站》的賣嬰行動存在著更多灰色地帶。故事透過一對善良而富有的夫婦,他們誠心渴望收養嬰兒,證明無情之舉所潛藏的人性美善。
劇情後半部分,冷酷警探秀珍(裴斗娜 飾)利用年輕媽媽素英(IU 飾)犯下的殺人案迫令她合作,逮捕販賣嬰兒的尚賢(宋康昊 飾)和東洙(姜棟元 飾)。其中一場是素英在天台上與秀珍起了衝突,兩人在昏暗的天台邊緣,身後不時閃耀著從街頭地面而來的招牌燈光,秀珍暴躁地指責她棄嬰是不負責任的表現,然而這番話卻無情地漠視素英的難處,以及她並非自願受孕的過去。素英立刻駁斥她,難道墮胎對嬰兒更好麼?本來只求趕快售出嬰兒的尚賢與東洙,後來確實出於善心,積極找尋理想的買家,更不惜冒險把生病的嬰兒帶到醫院。縱使買賣行為並非完全清白——尚賢一心為了償債及挽回前妻與女兒、東洙因為兒時遭生母遺棄而肆意替嬰兒尋找家庭——這些不大光彩的人物比起一般人來得有情有義,值得尊重。倘若素英最初選擇墮胎,每個人只會看見世間的絕情,而不見希望。
是枝裕和接受訪問時,提到離開日本遠赴陌生的韓國拍攝電影的得著,他說言語不通的製片環境,讓他能專注於劇本對白以外的資訊。言下之意是更重視電影的畫面敘事。《孩子轉運站》有一個鏡頭闡明了他簡潔的敘事技巧。劇情中段,電影突然出現了一個置於殮房的鏡頭,畫面中央是一具披上白布的遺體,此時有一隻手進入畫面,揭開白布並握住遺體的手。本來教人聯想這是遺孀不捨亡夫的表現,可是接著她張開遺體的手,利用他的指紋解鎖電話,才知這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動作。對比另一邊廂,素英等人一同為嬰兒冒險尋找歸宿,隨著互相了解,建立了猶如家人般的感情,在旁人眼中無情的賣嬰行動,其實比誰都要來得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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