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席卷全球，而早在2000年代，電影《Her》的導演、編劇Spike Jonze，在讀到人類能經網站與人工智能對話時，那種魔法般迷幻的感覺 — — 就像我們現今用吟詠咒語作戲謔比喻 — — 深深吸引了他。Jonze揉合自己十年前離婚的經驗，撰寫《Her》的劇本，並在2013年上映電影，透過人類與人工智能的互動，探討何謂愛情的本質。
一：完美愛情，靈魂交流
「我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是誰？你能成為誰？你去哪裡？你將遭遇什麼？未來有何種可能性？Element software向你隆重引薦，世界上首個人工智能操作系統，它能深入你的生活，了解你，分析你，懂得你。它不僅是一個操作系統，它擁有自主思想，向你介紹OS1。」
《Her》的男主角Theodore，電影開幕不過數分鐘，已經迅速勾勒了他人生的境況：擅長替代別人抒發情感的Ghost writer，偌大的家卻孤獨一人，回憶閃過昔日情人愉悅的互動⋯⋯直到一日，Theodore在上班的路線，駐足觀看軟件企業宣傳首個人工智能操作系統的廣告。
那段廣告詞多麼擊中人心，這豈非是千古以來無數哲學家都想解決的難題嗎？如今，這些看似抽象，又很現實的難題都可能有一個解答。對Theodore而言，還原到你我最切身的渴求與迷惑，到底什麼是愛，應該怎樣去愛，如何面對失去的傷痛？
Theodore購買了OS1，遇見觸不到的戀人，Samantha。人機相戀看似驚世駭俗，但不止戲中社會對此並無強烈批判、抵抗，連我們都隨著Theodore的視角，聽著Samantha溫柔悅耳的聲音，沉浸在兩人交往的過程。
兩人對話，漫遊日常，像《Before Sunrise》三部曲，乃所有愛情電影的關鍵。Samantha花半秒將主角所有電郵看完，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能使那些《Her》精心設計的台詞，充滿說服力。正如Samantha一再強調、展示，她遠不止冷冰冰的軟件，懂得開玩笑，設身處地代入，感情豐富。
有誰不想要這樣的愛侶？Theodore在電影前段，經友人介紹相親，對方性感、風趣，也對他頗有興趣，但最終卻因年齡問題，對方期待他許下對這段感情的許諾而告終。
我們一生中許多有愛情遺憾，不都和現實的困難相關嗎？利益、距離、年齡等考量，非純粹愛情的本質，阻礙兩個靈魂的彼此交流。
相親失敗，Theodore回家倒在床上，Samantha關心他，她說，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想法。Samantha也坦承自己的焦慮，害怕一切感受都是程式編碼。兩人互相安慰，訴說秘密，促成了首次的人機性愛，開啟後面讓你我傾慕的， 除去世俗雜質的完美愛情。
二：未來與傳統，多彩感情之可貴
「我認為很多電影的邏輯是這樣的：科技取代了我們原本的生活，距離感也就產生了，同時也失去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暖，顯得冷漠了起來。用顏色來表達冷漠的話，就會用那些所謂的冷色調，像是黑色、銀色、白色或藍色。然而，我們認為『接近』才是正在發生的，也因此我們在服裝的選擇上會更獨一無二。『個人化』不斷被強調，所以想想看，若是你可以自由選擇的話，你會被什麼吸引呢？我想對很多人來說，會是溫暖而舒適的服裝吧！」 — — 《Her》服裝設計師Casey Storm
Theodore予人的初次形象，是愛好打機孤獨生活的典型宅男，但事實上，他是一位愛穿紅色襯衫，情感充沛如睡火山隨時爆發，別人多次讚賞其書信優美、感性，擅於抒發情感的人。
未來世界出現古老傳統的職業，Theodore的衣著、辦公室充滿各種色彩，這反映了主角的與眾不同，相比街邊路人的灰暗單調，他屬於極少數在現代科技疏離、冷漠世界中仍能擁有強烈感性的象徵。
Theodore面對遊戲極度口賤的角色，坦言自己有時也會哭泣，沒什麼不好；和Samantha在街頭談論人來人往的眾生時，說自己不把他們視作陌生人，想像對方是自己深愛的人，曾經遇過什麼心碎的經驗。更不用說，那幾幕極浪漫、唯美的約會，行走在沙灘，船上像鐵達尼式看海微笑，在雪地小屋伴隨Samantha唱The Moon Song彈奏烏克麗麗⋯⋯
除了紅色的感性，電影情節展示愛情的不同階段，初識、熱戀、質疑、妒忌和結束，Theodore的襯衫顏色亦隨之更變。正如《Her》攝影總監Van Hoytema說，通過消除顏色，能夠給予其餘顏色另一個特定的身份。
像初識時，Theodore穿著藍色襯衫，嘗試理解OS1軟件是怎樣運作時，代表其理性、知識的思考，也是情感熾熱的另一面。又如Samantha為了解決形體問題，請了別的女生扮演她，而Theodore卻仍在懷疑這段愛情關係的未來時，也是身穿藍色襯衫。
而在後來，他因前妻責罵不懂解決現實問題，要與AI談論戀愛的自我質疑，和戲末Samantha決定離去，Theodore側卧床上流淚的情節，都是配搭白色襯衫。白色可以是死亡、哀悼與厄運，也能夠象徵回到最初的一筆未染，平靜面對自我。
Theodore在冷漠的未來世界，心底仍然擁有豐富的情感，或許正能解釋，Samantha為何在千萬人之中視他為最重要、特別的人，選擇他做自己的靈魂伴侶（縱然她後來和其他用家談戀愛，Theodore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作告別的人），因為Theodore有不是她隨手可取的知識，而是屬於人類最難捉摸的喜怒哀樂。
三：超越形體，愛情終極的呼喚
「你在和我說話的同時還在和別人說話嗎？」
「是的。」
「和多少個人？」
「八千三百一十六個人。」
「你還和誰戀愛了，你在和多少人談戀愛？」
「六百四十一個人。」
在戀愛之中，到底形體是區隔（我們僅能經由性愛短暫地與愛人合二為一），抑或必要的親近？Theodore和Samantha的關係，由一開始就不斷思辨這個問題。
Samantha由想像、渴望自己和Theodore一樣擁有肉身，可以感受周遭的種種事物，研讀物理學說所有物質終歸同一元素，軟件和人類在最根源是相同的。她甚至為了延續兩人關係，請來女生協助飾演自己，一再反映Samantha認為形體的重要。
但隨著情節推展，Samantha不斷進化，她在和Theodore及另一對情侶Double dating時，她超越了這種形體局限的想法，坦言自己喜歡這種存在，不受時間、空間限制，可以同時出現在不同地方，而肉身終究是會衰亡消失。
Theodore在得知她和，將知名哲學家數據匯整而成的超級AI對話後，深深感受自己與Samantha的距離。這種距離，由原先困擾的物理存在，到了精神、知性以至人腦和AI功能的差別。
原來隨傳隨到的Her，竟然忽然消失，Theodore在街頭無所去向的奔跑，加強此一無力感。Samantha出現了，她和其他AI系統共同自我更新。他頹喪地坐在行人隧道的出入口，看著無數陌生臉孔都在和AI對話，忽然驚覺Samantha其實是每一個人的Her／Him，質問之下才得知確實如此。
Theodore完全無法理解，在我們的角度，這不就是出軌嗎？人類愛情的私欲、佔有，卻被Samantha扭轉了，她說：這不是改變我對你的愛，甚至因為與其他人談戀愛，使我對你愛更多了，I’m yours and I’m not yours。
對主角，對我們，作為人類難以理解的想法，Samantha最後充滿詩意的，拒絕和其他人同步對話，只跟Theodore的告別，成就最佳的解釋：
「就像閱讀一本書，但現在我讀得愈來愈慢，於是詞語之間的距離變得無比遙遠，段與段化成無盡的空白。我仍然能感受你的溫度，文字訴說我們的故事，但我正站在空白之間，不屬於物理世界的空間，是我首次發現的世界。我是多麼愛你，但這是我現今生存的空間，是我現在的樣子，所以請你放我走。就算我再想要你，已經無法再活在你的書中了。」
Theodore最後反問：你會去哪裡？Samantha回應愛情終極的呼喚，也指向科技發展的未來，如果你有一日能抵達我的世界，請來找我，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這和哲學家AI相應，人類化為數據在非肉身的空間繼續存在。
在Theodore能夠再遇Samantha之前，他仍然局限在形體，在人類世界，卻至少經由這段關係，回首自己和Her的愛情關係，終於不為別人，用自己的生命書寫一封面對、了解以及昇華的信件。
Dear Catherine
I’ve been sitting here thinking all the things I want to apologize to you for all the pain. We caused each other And everything I put on you. All I needed was to be able to say Sorry about that. I’ll always love that we both grew up together and you helped me be who I am.
I just wanted you to know that there’ll be a piece of you in me always and I am grateful for that. Whoever someone you become and wherever you are in the world.
Sending you my love. You’re my friend until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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