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蔡穎卿
圖片 : shutterstock
我們是在毫無計劃之下決定去貝魯賈的,既沒有計劃去幾天,也沒想過一定要去哪裡。只是想去羅馬、米蘭和佛羅倫斯之外的小城去走走,避開旅客蜂擁而至的名都。
黃昏時刻,一列老舊的火車把我們從羅馬送往貝魯賈。剛剛經過修巴斯山,遠遠見到阿西西城那遺世獨立、令人發思古幽情的喜悅,一下被抵達時見到的灰撲撲、不怎麼乾淨的車站沖淡了。
旅行的安全顧慮輕輕襲上心頭。雖然,前一晚已經訂好一間古建築改建的獨棟民宿,但因為不包含接送,所以還得摸索著去投宿。一向以來,在陌生城市搭公車是我們感受旅行的樂趣之一,只不過,有過先前歐遊時在米蘭和比薩被偷的經驗,一下子來到這看似寧靜的小城,心理的戒備反而不禁提高了一點。
我們並不困難就找到了公車,知道發車和路程所需的時間,以及買票的方法。司機看我們投入兩個歐元硬幣時,對我們豎起大姆指。
雖然不知道這小小稱讚是什麼意思,但友善的氣氛又帶起將要認識一個新地方的好感。車行一陣後,公車在陣陣吹起的涼風中,把我們送到一座中世紀的城門前。夕陽染紅了貝魯賈的天空,古城的建築群如剪影般出現在眼裡。
這個古老的城市,對漫遊的我們來說很有趣,於是決定再留兩夜。但這兩夜,我們將搬到一個離市區較遠,一個由小城堡改成的飯店去。這樣,也許可以增加對這個古城多一點的了解。
當我們再度提著行李上公車時,又是一個黃昏,因為有了一天一夜的熟悉,心裡已經很放鬆。
車過一處,不只專心欣賞,還偶爾熱烈低聲交談。等我們從興奮的心情中抽離,想起該注意是否到站時,車子已遠遠超過目的站好遠、好遠了;這時,托斯卡尼的山景繼續委婉而美麗地在眼前推出。轉念一想,是旅行,又不是趕集,過了站有什麼大問題?況且,是公車過站,又不是高鐡,會遠到哪裡去?能這樣把貝魯賈城裡城外地巡一回,不也很美妙嗎?
更何況,那將暮未暮的天空實在太漂亮了。於是開心地決定再坐一會兒,等看夠了再下車,去搭反方向的同一號車。沒想到,文藝復興的古風情在一段轉彎後竟嘎然而止,緊接的是,一幢幢現代工業的製造廠和線條簡單、建材熟悉的集體住宅;間中,有一兩家一看就使生活減彩的速食店。
這公車簡直像一個時光機,只一段大彎路,就匆匆地把我們從中世紀的托斯卡尼送回再熟悉不過的現代鄉下。而高速公路那灰冷的線條,就像惡意要破壞一幅自然創作那樣放肆而不恊調地出現在地表。
錯愕中趕緊按鈴準備下車,而車子真正能停下時,已經是一大段路後的終點。我們趕忙拿著飯店的名稱和資訊去請問司機,因為這時,他正在等待小息後的再發車。這個英俊又可愛的中年司機,雖然幾乎不會聽説英文,但他是一位典型的義大利人,豐富的肢體語言和熱心腸,使我們很快得知在他眼中我們所遇到的麻煩。
他幾次拍著微禿的前額再朝上望,那麼急快、無奈的自言自語,使我想到他正呼求上帝也出手照顧照顧這兩隻迷途的羔羊。一兩個上車的人,開始加入這完全沒能用英語做橋樑的溝通,一時之間車上變得很熱鬧。在那一刻,我們其實了解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因為,逆向返回城中的停靠站到城堡的入口得走一段路。雖然,我們理解他的擔心,卻無法使他了解我們的知道;不只知道,也打算這麼做。我們只希望他在最近的一站到達時,提醒我們下車。
其實,說我們知道他的心情不完全正確,因為,一直到隔天的白天再度搭公車進城時,我們才算真正了解他的激動表現並非過度。即使在白天,走那段路都不算容易,更何況在天色已暗、路很窄、車行又快中拖著行李走,其實是很危險的。
我們藉助比手畫腳的溝通還未結束前,發車的時間到了。他立刻要返回工作崗位,幾分神似凱文科斯納的他,定定神之後走回方向盤前,坐下前又從後照鏡中望了我們一眼。不知為什麼,那一眼使我們非常安心,雖然,那一刻,其實還不知道他心裡的盤算。
夜幕完全拉下後,黃昏時見到黃綠兩色的山景,現在只剩下遠處山巒點點的燈光交映著天空中閃爍的星星。車要停下來前,司機從後照鏡中示意我們準備下車。帶點慌張的我們,拉起一人一件的小行李箱,匆匆道謝下車,在夜色中再度向他揮手代致謝意。
然後,在車尾完全駛出我們的視線之後,我們才了解,司機是如何想盡辦法,把車停在一個從各種思考角度都不容易想到的位置,只為了讓我們可以跨過車道就抵達城堡的範圍之內。不管有多少的休假日,不管一份工作的報酬如何,例行工作經常會讓許多人給自己一個不再熱情的合理藉口。
在一位萍水相逢的司機身上,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人對異國人的好客善待,而是一份對工作的熱情;一份我也可以在自己工作上,永保敏感與助人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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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寫給生活的情書: 生命中的每一個相遇, 都會在你身上留下印記》 ,時報出版,蔡穎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