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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We connect達人Jeffrey Andrews 土生土長南亞裔社工 分化反令我們更團結

明報

更新於 2019年10月19日18:05 • 發布於 2019年10月19日20:30
We connect達人Jeffrey Andrews(曾憲宗攝)
We connect達人Jeffrey Andrews(曾憲宗攝)
香港瀰漫白色恐佈,Jeff(前排右二)在facebook上依然非常敢言。問他怕不怕,他說自己沒有犯法,只是行使自己應有的權利,希望大家尊重。(曾憲宗攝)
香港瀰漫白色恐佈,Jeff(前排右二)在facebook上依然非常敢言。問他怕不怕,他說自己沒有犯法,只是行使自己應有的權利,希望大家尊重。(曾憲宗攝)

【明報專訊】星期三晚的鬧市街頭,一群人用鐵槌在岑子杰的頭上破開了幾道傷痕。在更多的細節被查明之前,現場已傳出兇手疑似為「南亞裔」。那一夜,網民也極速回應,連登有帖文呼籲二十號(今日)尖沙嘴遊行不要「齋行」,勇武手足要保護清真寺和重慶大廈,以免「有鬼」破壞,刻意挑起種族仇恨。

翌日,我走進了這座「重點保護目標」,在基督教勵行會位於重慶大廈的會址與Jeffrey Andrews(Jeff)見面。這位在香港土生土長的印度裔社工帶我穿過大廳,走進辦公室,坐下來便說,重慶大廈今早已發通告宣布周日將會落閘,暫停營業一天。

在只及談到他家族史的半小時裏,他的電話響個不停,每有信息傳來,他屏幕上的婚照便亮起來。半小時後,婚照中的女生敲門,探頭進來說,我們真的要出發了。一個上款是「Jimmy Sham Tsz Kit」、下款是「Hong Konger Non Chinese Friends」的果籃在門外備好。

Jeff在擁擠的電梯裏向我介紹他的太太,我笑說做「資料蒐集」時看過他形容對方是他的知己,她淘氣的翻白眼說,「婚後就不再是了」。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我們像滾雪球般,在彌敦道,在地鐵大堂,在醫院門口,累積近三十人,抵達病房樓層時,另一批少數族裔朋友早已到達,Jeff的一個朋友跟我們講,岑子杰曾出來,握住他的手說,一定要保護清真寺和重慶大廈。

得知因院方登記緣故,他們之間只能派一位代表入房探望。Jeff在同行朋友舉薦下沒有選擇進內,卻一直在房外等候。我坐在他太太身旁,聽她說他們相識的故事——當年在金鐘佔領街頭,為示威者送上食物飲品的她,遇上了拉橫額支援示威者的Jeff。她記得他跑到台上唱Beyond,笑笑否認被他的歌聲吸引,卻說認識他以後,多了這麼一個人可以分享她對香港這個地方的感受。他們婚後第一天的蜜月活動,是走到街頭為李卓人拉票。

這次襲擊裏,南亞裔作為兇手特徵被強調,Jeff嘆道這些年來這些標籤一直存在,每次出事,他們總是像要預備好為自己辯護,「『又係你哋喇,有咩講呢?』其實感覺好差,見到白種人做,你不會講,但為什麼南亞裔就會?」他問,為什麼因為某些膚色,做了壞事的人就可以代表他整個族群?

放榜日 黑社會指點「出路」

「南亞刀手」的武力威脅早在傘運時出現,當年有佔領街頭的示威者被南亞人以利器和鐵拳所傷,有人推測他們受僱,甚至本是因生意受損報復的黑道。Jeff說黑道中當然會有南亞人,他在元朗七.二一白衣人恐襲的一些照片中認出了一位昔日兄弟。「我成日同人講,今日都仲發生緊,放榜嗰日,唔係社工或者勞工處職員同我哋講有咩出路,學校出面邊個等緊我哋?係黑社會大佬。」他的讀書年代,加入了黑道的同學已有一堆,同班同學有人有案底,有人突然辭學入獄,同儕間自然會互相影響,「我十三歲時,有些同學已經十八歲。點解會學壞呢?你睇吓個成熟差距,佢哋嘅生活方式完全不同,飲酒,做毒品,會見到佢哋搵到食」。他按按滑鼠,向我展示他獲邀到學校分享時的簡報,電腦屏幕上是他輕狂歲月裏,在Disco昏暗角落的一張合照,他說自己中四開始跟那些年紀輕輕已經開跑車的同學「落D」。後來,他在會考後也加入了黑道。今天形容是「行錯路」,但很明白少數族裔誤入歧途的誘因,「(黑社會)係仲welcoming過政府的,無乜歧視,總之你打得,識搵錢,都可以一起升級。見到好多兄弟都好有型咁,why not?」

他反問,「做到警察,邊個會想做黑社會?」說一直以來,當警察是許多少數族裔的夢想,包括他在內,但他因為不懂讀寫中文沒法投考。為什麼偏偏想做警察?他舉例說,在新加坡機場必定能看見跟他一樣膚色的入境處職員,但香港沒有,「只有空姐,可能搬行李嗰啲」。「到今天我仍經常challenge我們的年輕人。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去到(社會地位)最高級係做警察。我哋無一個偶像做到立法會議員,但歷史上九七之前好多少數族裔係警察,覺得that's the best we can do。」

唔係香港人,又唔係印度人,what am I?

職場遭遇歧視,少數族裔長久被視為我城的他者,種族分化甚至早在年幼的求學時期、在學校這個理應是最純粹的場域開始。Jeff的母校雖然同時有華裔和少數族裔就讀,兩批學生卻分開上課,讀的課程也不一樣,學校不着重培養少數族裔的中文讀寫能力,他公開考試的第二語言被設定為法文。學校外,他以為玩耍可以不分種族,小時候到大環山球場踢球被小朋友排斥,他更深刻記得五點是球場邊泳池救生員的小息時間,因為他們會走出來冷言冷語,他總急急地抱着足球離開。「永遠都會覺得,還是同我自己朋友玩會好啲。」他記得自己自小已經陷入身分危機,「我哋好少返印度,好多親戚已經移民去不同國家。我唔係香港人,又唔係印度人,係乜人都唔知,what am I?」

少數族裔是小眾,而這次再度次遇襲的岑子杰多年來也一直奮力爭取小眾權益。就在遇襲當晚,中大性別研究課程講師曹文傑在社交平台上以「給我的少數族裔兄弟」開頭,給兇手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及了解生活不同層面的困難都令作為少數族裔的「你們」感到被排斥,「你們攻擊的這位先生,可能貌似一個不值得你愛和尊重的局外人,但我感到非常痛心,因為我跟他共事了一段長時間,希望你能知道他十年來一直致力爭取社會平等公義,也深切關心你們的福祉和社群」。

呼籲少數族裔勿行兇 收恐嚇電話

Jeff也有將這封信轉發給身邊朋友。他記得六年前,岑子杰曾親自把一個正在申請難民庇護的性小眾人士帶到他面前,他們因而結識。「佢哋幫忙找住嘅地方,但不熟悉難民政策,所以找我哋幫忙。」當年的重慶大廈不是人人敢去,他記得Jimmy絲毫無畏,「他走進來,知道那是為了他身旁那個求助者的權利,切切實實是個activist」。所以聽到他被襲,Jeff非常痛心,「他沒有做什麼錯事,每次都是申請許可,代表香港人爭取表達意見的機會」。

「如果真係認識呢個人做咩,我唔相信有人咁衰會去打佢。」他相信行兇者並不知道Jimmy的立場和行事,知道有很多小眾因被邊緣化,並不真正明白自己做的事。就像七.二一元朗恐襲翌日,網上流傳將有南亞刀手介入,Jeff於是一大清早發帖呼籲少數族裔青年不要因為任何原因而犯罪。不消一會,他的手機竟突然響起,「有人話you come to Yuen Long and I will kill you」。他對來電者身分毫無頭緒,只聽出應是少數族裔。「我唔會怪我啲黑社會朋友,he can't get out,這是他的路,是他搵食的方法。如果你十年前讓他讀書,有讀大學的機會讓他搵條正經的路,他會不會想做(黑社會)?」

有人重回正軌 有人走不了

「那個can't get out嘅人,其實有可能係我。我好多朋友還在坐監,有朋友死了,因為吸毒。佢哋係我同學,一齊長大的。我今日可以做社工只係幸運,仲有努力啦。」Jeff當年重返正途不是靠自己覺醒,而是犯事被捕。一次打人後搶去對方手機後逃跑,他在小巴上被警察截停,帶回灣仔警署。「兄弟們」沒來營救,「大佬」又在獄中,不想驚動父母的他,竟能背出一個很少聯絡的社工電話號碼。社工Fermi凌晨趕到警署保釋他,帶他回家向父母解釋,為偷竊控罪籌集求情信,最終獲輕判守行為一年,Jeff笑說自己那一年是全香港最乖的人。

Jeff從前在學校沒機會好好學中文,不諳中文使他如同許多少數族裔一樣,在此後的升學和工作上困難重重。案件解決後他做過酒店打掃、印度電視台的剪接,後來加入幫助難民的組織工作,幾次帶受助者到政府部門辦手續時,都被要求轉介註冊社工,他便萌生考牌念頭,但全部學校都要求一定中文程度。最終在Fermi極力爭取下,校方同意豁免,得以入學,成為了香港首幾位少數族裔註冊社工。在難民工作外,因為他是為數不多的少數族裔社工,圈子中廣為人知,社群中如遇上與業主溝通上的糾紛等大小事都會向他求救。這是為何他太太總會親自督促他下班。

輿論分化種族 險跌極端主義陷阱

緊隨行兇者疑是南亞裔的消息傳出,許多人馬上意識到種族分化的意圖,Jeff也為少數族裔這次的反應感到驕傲。「我覺得這一次我們都很聰明,通常會好大反應,可能即刻就會『come!come!睇下邊個夠薑打仗吖!』就有機會變成極端主義,你睇吓全世界,冇一個國家或地方可以好似香港咁宗教和平。」但他接一句,「但其實已經on the edge㗎喇」。說起早前有人以阿拉伯語在街上塗上「真主偉大」,他的WhatsApp群組有人很激動,「但佢哋沒有跌入陷阱,立刻叫人去油咗佢,找出地點,go,clean,done,再出聲明解釋是好敏感的」。而這一次,少數族裔的反應也叫他驚訝,因為在政治上從來不會高調表態的穆斯林組織也發表聲明,回應明白種族分化的意圖,堅決表示會與香港人同行,一同締造平等、和平及和諧的社會氛圍,「講真,這些攻擊本身要分化社會,但反應其實相反,令我們更團結了。」

土生土長 不是外籍人士

問Jeff是什麼人,他會說是香港人,但他奇怪香港人總會一直追問到底。六年來,他與一些少數族裔香港人每逢大年初一,早上七時就會到深水埗給露宿者和清潔工派早餐,每年七一遊行都會拉隊參加,六四晚會也會出席悼念,但真正意識自己的港人身分,他說是始於雨傘運動。九.二八當天,他從電視上看到警察向學生發射催淚彈,朋友KK問:「我們還在家裏做什麼?應該出去!」晚上他們在facebook上召集,隔天弄好橫額,一行三十人浩浩蕩蕩出發到金鐘,「喺地鐵站上去時,我哋都驚㗎,唔知會不會被人鬧『返屋企啦,關你咩事啊?』」結果,沿途他們得到很多擁抱鼓勵,Jeff堅持每天從金鐘行到銅鑼灣,直到接近清場的日子。

反修例遊行行列中,有時也能看見他們的身影,「我們好大聲,有時會自創口號:『我哋係』『香港人』咁,大家都感受到」。「但有時好sad,有次經過軒尼詩道,我見到我投票畀佢嘅區議員,佢見我哋成班少數族裔,就話『好歡迎我哋啲外籍人士』,呢句成日都令我們好失望,我哋就即刻話『香港人嚟㗎,香港土生土長!』。」

知道網民號召少數族裔在周日的尖沙嘴遊行領隊,Jeff說大家都收到,「我好驕傲,這應該是第一次,叫我們帶頭,it's fantastic!香港人finally畀我哋platform。」我們在周五(十八日)早上繼續未完訪問,當時警方仍未對遊行發出反對通知書,「希望approve,如果唔批准,我唔知道可以做咩」。原來過往他只敢參與有不反對通知書的遊行,向我解釋原因,「好多人好關心香港,想支持呢個民主行動,但捉我哋好容易的,好容易識別」。掙扎中,他知道少數族裔參與社運要承受的後果可以很大,「你知道我哋經濟上不是好強,法律支援上我哋唔係去邊都搵到律師。我哋在不利的位置,因為本身sadly都係二等公民。我又唔想令人入獄,批准了才會一起去,否則you go on your individual。」

他知道目前至少有三個少數族裔示威者被捕,還有一些仍在前線,這些年輕人早期也曾在他們的和平遊行小組裏面,後來愈走愈前。「好多人都說,Jeff you are so香港人,但我會說年輕一代比我哋更融合香港。我哋不是跟華裔人一齊讀書,但年輕一代多咗機會跟同佢哋接觸,中文識寫識睇,they feel more香港人。」而身分認同的演化,同時令世代的政治矛盾在少數族裔家庭更為明顯,「我哋爸爸媽媽那一輩好多都認為this is not our fight,唔關我哋事,話香港已經好過我哋鄉下。但年輕人都覺得鄉下情况佢哋點會知,好多都土生土長,接受香港教育」。

這場運動讓許多人醒覺自己手上選票的重要,Jeff說很多少數族裔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權投票,他打了幾百通電話和短訊,懇求大家登記做選民,教他們如何上網申請。他笑說他們其實是重要的票源,「我哋出生率好高,好多家庭有四五個小朋友,所以選票會有好多」。有朋友問他應該投給誰,「少數族裔都會有人覺得民建聯好,我爸爸媽媽那一輩好重視穩定。我同時都會怪泛民,they didn't do enough。但我哋想的是將來,我哋城市會怎樣走下去?朋友問投給誰,我都想公平點,兩邊都介紹,不過最後都一定會講唔好投民建聯」。

融入需從教育做起

如何可以真正we connect?Jeff首先批評國民教育,「香港今天的教育不會教小朋友什麼是回教徒。不停話要國民教育,喂你身邊的都搞唔掂。」他認為教育最重要,希望少數族裔從小可以在主流學校與華裔小朋友一起上課,「你試試去一間本地幼稚園報名,佢哋會話『我哋啲小朋友都係講中文,好辛苦㗎』。有好多家長打畀我話直情唔開門畀佢。你幼稚園咁開始,之後小學又會點呢?」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少數族裔對自己扎根的香港增加認同感,「歷史上我哋做過好多嘢,香港大學,由好多印度生意人資助,天星小輪是印度人開始的,以前做啹喀兵的是尼泊爾人,教科書唔講,我哋嘅小朋友就永遠都唔會覺得這是我哋嘅地方,如果你有講,我肯定佢哋會好自豪」。

在遊行前一天,我傳短訊問知道遊行申請不獲批准的Jeff,有沒有什麼想跟希望見到他們的示威者講。他再次解釋自己不能參與的原因,但分享了一個新想法,「我在想,我們可以在重慶大廈門外站崗,做和平大使,向沿途經過的示威者派發飲品和食物,表達我們的善意」。我回覆說,「這是很好的主意,但緊記,一定要注意安全!」附上一個手指交叉手勢,給他也給香港。

文 // 潘曉彤

圖 // 曾憲宗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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