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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紀錄片編導親述 武漢封城前後

明周文化

更新於 2020年02月26日11:40 • 發布於 2020年02月26日11:40

媒體工作者熊文傑記述了武漢封城下的景象,紅色的燈籠,漆黑的街,病者的求助,醫者的面容。當一切還在興采烈時,悲劇忽然來了,在二O二O年,如同人類歷史上無數悲劇一樣。

封城後的漢口南京路。

一樣的武漢  不一樣的新春

二O二O年元旦上午,我出門去見茶友,看到街上不僅人迹稀少,甚至連車輛都不多。此景,讓我不由得感嘆,江城武漢尚未從頭一天跨年的徹夜狂歡中甦醒。

街上的店舖倒是都早早的開門營業,庚子年的春節來得早,還有二十幾天都要過年了,紅燈籠,紅對聯,紅色的利妝包……街上一片紅彤彤的喜慶,人們沉浸在即將到來的春節的嚮往中,一片祥和。

元月過年前售賣紅燈籠

偶爾有行人擦肩而過,沒有誰戴了口罩當時,武漢衞健委對於出現的不明肺炎的通報是「發現廿七例病毒性肺炎,未發現人傳人和醫務人員感染。」

政府都說了冒得事(無事),自己還慌個什麼呢?所以,武漢市民對這則通報普遍無感,繼續保持着樂觀和淡定。哪怕是幾天之後,坊間有消息靈通人士開始嘀咕這個不明肺炎有點像O三年的SARS,情況不容小覷,但更多的人仍舊一笑置之甚至還有人揶揄。「莫瞎說咧,小心像那八個造謠的人一樣被公安請去喝茶。」

時間像流淌的江水一般向前滑過。

十五天後,一月十五日,武漢衞健委發布消息:未發現明顯人傳人證據。

這無疑又給武漢市民打了一枝「強心針」穩定劑。

彼時,武漢的各大市場一片繁榮與熱鬧:家裏的主婦忙着打年貨,市文旅局的春節文化惠民活動也開始啟動,江岸區百步亭社區舉辦萬家宴,十萬人參與……

殊不知,一切都在貌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潮湧動。

沒人會想到,「海嘯」很快就到來。

2019年12月31日武漢跨年狂歡

武漢歷史上三次封城

一月十九日,武漢通報一夜新增一百三十六名不明肺炎患者;與此同時,武漢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李剛如許講,(不明肺炎)傳染性不強,疫情可防可控,就在市民們暗自鬆了一口氣時,一天之後,鍾南山院士考察武漢後發言:新型肺炎可以人傳人。

就此,潘多拉的盒子被那些披着官服的魔鬼們打開了!

如果說,當鍾南山院士宣布「新型肺炎可以人傳人」尚未讓武漢人感覺惶然,接下來的封城則真正讓人發慌,因為查閱歷史,封城於武漢來說次數寥寥:

第一次封城在一八五二年,起因太平天國運動,武昌淪陷;二次封城是一九一一年,著名的辛亥革命。

從前的封城是歷史書上的記載,二O二O年一月二十三號的武漢封城,則是現今武漢人平生裏親歷的頭一遭。

在這則發布於凌晨的政府公告裏如許寫道:「上午十時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無特殊原因,市民不要離開武漢,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恢復時間另行通告」。

街上疾馳的救護車

「武漢加油」背後的哭泣

看到封城令的夜貓子們,開始在廿四小時便利店搶購東西。人們搶購着速凍餃子和麵包等食品。店員很奇怪的看着這些一言不發、瘋狂划拉貨品、不看價格的顧客。也是,這裏的東西價格遠勝普通超市,加之又是凌晨,此舉,是不正常。

武漢封城消息發佈後,凌晨四點在24小時便利店搶購的市民

當天,我在日記裏記錄下如此心情:

這個春節,冰箱裏縱使塞滿了年貨,吃在嘴裏也如同嚼蠟。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中招(感染上新冠肺炎),也沒有人能夠預知疫情什麼時候能夠結束。家裏的老人,她們能避險挺過去嗎?孩子能安然無恙嗎?無人知曉。

從廣而告之的「可防可控可治,不傳人」,再到「確定可以人傳人」……無數人從安心到恐慌:藥店裏,連花清瘟膠囊、醫用酒精,以至醫用口罩,一上架就被搶光;大街上,從不戴口罩到(幾乎)人人口罩(遮面)。

現在,身處武漢的我們需要知道政府的具體安排──公共交通工具停運了,出行怎麼辦;有疑似病人出現了,能否得到及時救治,等等等等。這關乎民生,關乎留守在武漢的每個人。

「武漢加油」的口號叫得愈多愈響,不知怎的,卻愈想哭泣。

因為,實在不知當新的一天來臨時,到底是希望還是絕望……

封城後的武漢關

武漢人不拿自己生命開玩笑

武漢封城,為的是阻斷病毒的進一步擴散。官方數據顯示,二O二O年的春節,有九百萬武漢市民留守家中,克服各種困難,為「護一國人」盡力付出。封閉在城裏的武漢人,儘管有惶恐,有不安,但是,飯還是要吃的,日子還是要過的。所以,菜還是要買的。在一些大型超市的門口,與以往不同,安保員拿起了測溫儀,對即將進入的顧客逐個進行體溫測量。「未戴口罩者,不得入內」,超市門口,貼有這樣的告示。

超市裏稱蔬菜的地方排着長隊,磅秤有幾個,稱菜的師傅就一人。長長的購物隊伍裏,大家都戴着口罩。誰能想像,就在十幾天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戴口罩者還是寥寥。

有外地人在社交媒體上發帖說武漢人無知無畏,不僅上街口罩不戴,而且還到處亂跑,真是敢為人先。說這些話的人沒有思考一下,任何生靈都會對死亡有本能的恐懼,更何況作為高級動物的人類。武漢人能除外麼?若不是彼時的公共信息存在失誤(「新冠」肺炎不會人傳人,有限的人傳人……)武漢人再怎麼生猛,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武漢人何其無辜!

可以不同情,但武漢人不接受任何謾罵。

超市裡買菜的市民

街道上的紅與黑  貨架上的來與缺

封城後的武漢,公共交通切斷,不論晝夜,街上都是空蕩蕩的,難見行人。若不是滿街懸掛的紅燈籠,真不敢相信這是在過年。

不少店舖的外面一片紅彤彤的喜慶之色,裏面卻是黑漆漆的,只有門上的鐵鎖閃着幽森的光。

路邊的藥店,它們各自發布着不同的信息,有的是好消息──板藍根,奧司他韋到貨啦;有的則讓人沮喪──84消毒水、醫用酒精、口罩缺貨。

封城後的藥店

洋快餐店麥當勞也關門歇業了,從告示上來看,何時恢復現不得而知,這一直被我唾棄的垃圾食品店,現在我卻很是懷念,彼時這裏多熱鬧啊。兒童套餐放桌上,小孩子歡笑,父母開心。看到這一幕的麥當勞叔叔更是樂得咧開了嘴。

昨日的笑顏被今日的口罩遮掩。

如今,堅守在這座城市裏的九百萬武漢人,正在經歷着人生中的兩個第一次──第一次封城,第一次經歷封城中的春節。這將成為他們心裏難以磨滅的記憶。

封城後關閉的麥當勞

宅在家裏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閒暇

自從武漢封城後,在這段非常時期裏,只要不需要買菜,整個白天我都會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於我的個性而言,動靜皆宜。在家裏,正好可以靜心讀書,欣賞音樂,泡品佳茗,加上還飼養了一隻小狗,每天和牠玩,也是必不可少的「節目」。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是在心閒氣定的狀態下度過每一天。

但是,隨着封城時間的延長,以及醫院裏一牀難求的狀況,某社交媒體上聲聲帶淚的武漢新冠肺炎求助帖愈來愈多之時……我不再淡定。身處疫情爆發中心的武漢,對於何時能恢復正常生活,經濟形勢的走向又是怎樣,心裏實在沒底。焦慮,開始不時地從心裏冒出來。

與此同時,一天比一天更密集的「不要出門」的宣傳短信開始出現在手機裏,再樂觀如我,再不服周(不服氣)的武漢人都盡量的待在家裏。

朋友圈裏,武漢人分成兩個極端:一種是宅在家裏,閒着也是閒着,乾脆喝茶做菜,悠哉樂哉的;另一種則是求助帖,內容無一例外是疑似新冠肺炎,已高燒不退,呼吸困難,病情危重,求能幫助入院治療。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誰能想像,今年的春節,對於一些武漢人來說,最渴望得到的是一張病牀。

封城後的街頭標語

封城十九天  無數武漢人倒下

武漢人的骨子裏是豁達的,面對困境、絕境,往往偏偏「不服周」,哪怕眼淚都流乾了,也會強忍悲傷,「冷也好熱也好活着就好。」可這一次,武漢人再次將心裏的苦、病痛的罪默默的扛,「老天爺」卻偏偏不讓那麼多人活。

當封城進入到第十九天,我如許寫道:

「二O二O年二月十日,武漢封城第十九天。天氣,多雲和風暖煦。氣溫有所上升,這本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春日,奈何肆虐的新冠病毒仍沒一點收手的模樣……像個炸裂的魔丸……『毒氣』在武漢上空,從冬末一直飄浮到了初春。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場疫情已經讓無數個武漢人倒下。這其中的很多人,在臘梅盛開的季節永遠的走了,再也無法看到綻放在夏天的石榴花。」

從封城那天起,我每天都寫一篇「武漢封城日記」將自己所經歷的這次歷史大事件,用文字和圖片的形式記錄下來。在我看來,時代脈絡,百姓沉浮,其實如縫隙裏的微光,也能自再小的孔隙滲透出來,且終將繪成武漢封城後的民生萬象。

封城後的武漢街景

至死也未能確診的人

每天,官媒裏都是如打字機一樣刻出的整齊劃一,各種美好;再看新浪微博「肺炎患者求助」超話社區,以及微信朋友圈裏,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武漢。太多的家庭,由於一人中招,導致全家感染。他們相互攙扶,頂着風雨,冒着嚴寒,在公共交通全部切斷的道路上輾轉於各家醫院,為生命垂危的家人尋求牀位。

「老人病情危重,就診過程也很有可能感染他人,家裏還有外婆,年歲已高,已經失去理智非要跟外公同住一室,也不做隔離措施,家裏也沒有居家隔離條件,求助盡快入院。」

「社區以我們不發燒為由拒絕登記;二月九日早上,我婆婆出現突發呼吸困難,打120急救,但120告訴我們,要通過社區調配,又打社區電話,社區說無法調配120車輛,就在電話打了幾十個中,也在社區及120的推諉中,我婆婆走了,繼續打120來確定我婆婆是否死亡,還是沒有人過來,最後等來了社區消殺辦的,幫家裏做消毒殺菌處理,並把我婆婆打包。看着我的婆婆,我從來沒有過的絕望。我一邊處理婆婆的後事,一邊聯繫社區,要求看病並隔離,但等到的答案都是已幫你排隊,在家等消息。我婆婆已經走了,我老公在家劇烈咳嗽並呼吸困難,還在讓我等,有多少生命經得起這樣的等待……求求大家幫幫我,幫幫我這個苦難的家。」

武漢封城後的街頭標語

太多太多這樣的發帖,看得人心痛到無法呼吸的同時,亦焦慮和恐懼。那種感覺,像極了站在旁邊看着屠夫殺猴的雞。

類似的情況,不論落到武漢的哪一個家庭,誰又能比發帖人的境遇好幾分?

這些病人,只有確診才能住院,而確診需要核酸試劑盒檢測,檢測又需要先到社區交肺部CT結果和血常規報告,然後在社區排隊,由社區上報到街道,再根據輕重緩急對接醫院的新開牀位,發放住院申請單。只是,測試盒似乎永遠排不上號,沒有測試,就無法確診,不能確診就無法上報,申請住院。無數的病人正陷入這個死循環裏,在等待中,病死於家中。這些至死也未能確診的人,他們不會被計入「確診死亡」病例數字裏。

這場疫情不知讓多少個武漢人倒下,又不知有多少位患者體溫燒到如同這座火爐城市的盛夏,多少個家庭紛紛崩塌。他們從一個活生生的肉體變成了屍體袋上的編碼。

武漢協和醫院門診測體溫處

沒有裝備的犧牲  一點也不英雄

與此同時,在新冠肺炎戰役上衝鋒陷陣的前線醫護戰士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面臨着醫療物資的短缺,他們唯有無奈的通過社交媒體,向社會進行着求援。

「你們是最美的逆行者,你們用生命守護生命……」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媒體上再次出現如潮般熱情洋溢的滾燙讚美詞。這份愛的暖流當然是對醫務工作者巨大的精神支持,對此,他們深表謝意。只是,他們還會說──讚美之辭很多,感動之餘,我們其實覺得治病救人本是醫護人員的天職,沒有什麼更多需要表白的,我也不想接受採訪,因為無論你採訪哪個醫院,哪位醫護人員,感人的故事都差不多。

「我們真正需要的不是這個。」他們說。聽到這樣直白的說辭,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他們無情,甚至不知好歹。其實,如果你繼續聽下去,想必就不會責怪,因為他們所擔心的是──醫療物資的供應能否及時跟上。對於這些在「防疫」前線的「戰士們」,醫療物資就好比衝鋒陷陣殺敵的士兵的武器,沒有裝備,這樣無謂的犧牲一點都不英雄。

這些醫護工作者,穿上防護服,是衝在「防疫」前線的戰士;脫下防護服,他們是孩子的父母,亦是父母的孩子。他們的親人需要他們平安歸來。

武漢協和醫院急診科門口

武漢醫護  病者和醫者的眼淚

武漢某醫院夏醫生手書:

那個十三天沒透析的三十歲+的女患,透析那天大便失禁、發熱、心衰、肺水腫,其父苦苦哀求住院。然後周二以後,透析名單上,我再也沒有看到她的名字。

一個老年男患,其妻哭着打電話進來,「怎麼辦,女兒被感染了……我該怎麼辦……哭都沒眼淚了……」老年男患聽着,一聲不吭,任其妻在電話那邊聲嘶力竭。

我們圍城裏對於生死的切膚感受,是圍城外的人感受不到的。面對死亡,沒有人不怕;然而,有人必須不能怕,包括我自己。如果我不是一個母親,我或許會更無所畏懼。

寫疫情的女醫生

武漢某醫院吳姓護士(口述):

我記得很清楚,一月二十三日,武漢封城,自此之後,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流一次淚,因為我看到我生長的城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記得在以前,我出差去北京,或者上海,老聽到有人說那裏怎麼怎麼的好,我總是說,你們這裏再好,我還是覺得武漢好。武漢尤其是在最近幾年裏發展的是多麼快,多麼好哇。可是,現在……(聲音哽咽,停頓)

每天的病人不曉得是幾多,看病的隊伍不曉得是有幾長,從醫院診室門口一直排到了院外的人行道上。

我接到過我同學的求助電話:「我家裏有人病了,能不能幫忙住院?」我很難過,病人實在是太多了。我真的幫不了這個忙。我很對不起求助於我的同學。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每當我看到那些新冠肺炎病人的求助帖,我會和我先生對着默默流淚。我覺得很難過,很無奈,我……(抽泣,無法繼續講下去)

後記:

時光不停歇,終將如高鐵列車般全速前進,呼嘯而過,但是,我相信,歷史不會忘,它將永遠記錄下二O二O年武漢的這個春天,記錄下新時代裏武漢的首次封城,記錄下風雪中那一個個互相攙扶,躑躅前行的就診人,也勢必會記錄下一個個穿着笨重的防護服,守護在患者身前,如銅牆鐵壁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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