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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尼采 —— 權力意志(?)與價值重估

好青年荼毒室 - 哲學部

發布於 2019年12月14日01:00

作者:白水  難度:★★★★★

虛無主義的絕望

尼采曾說過,虛無主義者會認為,世界是如此這般存在,但它卻不應如此,而合乎他構想中應該如何的世界,卻不存在。[1]正是這雙重的不幸構成了歐洲虛無主義所帶來的絕望。

一方面,現世是充滿苦難的,它不是一個理想的世界;另一方面,理想的世界本應為彼岸的天國,但自從上帝已死,理想的世界亦隨我們對上帝的信心一起瓦解。結果我們既沒有了值得期盼的彼岸,現世又只有苦難,迎面而來的就只有絕望。

要解決虛無主義的困難,尼采認為我們需要「價值重估」(Revaluation of Evaluation)。假如我們能夠重新找到現世苦難的價值,或許我們就能正視生命的意義,從絕望中走出來。所以尼采就主張重新估算基督教紮根於西方文化中否定現世生命的最高價值,以另一種可以確認現世生命的價值取而代之。由此,尼采展示了他的權力意志哲學。

這篇文章跟上一篇一樣,主要採用 Bernard Reginster 的觀點。且讓我們集中由權力意志說起,再說明尼采如何籍此價值重估。

權力意志?

Will to Power(Wille zur Macht)一般譯為權力意志。「權力」一詞往往應用於人與人於政治和經濟層面等的關係。對權力意志最直接的理解,就是指慾於不同領域操控他人,或使他人從屬於自己權力。尼采哲學中提到強人拿破崙是值得讚揚其中一人,或許多少令人有此聯想。再加上其晚年的著作《Will to Power》由其親納粹妹妹及妹夫出版,內容經過修改(後來幸得學者 Walter Kaufmann 為尼采「翻案」),結果曾一度被認為是政治宣傳產物,亦難免令人如此閱讀。

研究尼采的學者 John Richardson 就直接指出,尼采的 Will to Power 不是應用於人與人的關係之上,而是在人心理層面中慾望衝動上。[2]即是說,尼采並不是以權力意志解釋人際等級關係,而是用於解釋人的心理生理活動。在《The Gay Science》,雖然尼采當時未正式提出 Will to Power 這概念,但其意圖已經能略見一二:尼采指出,我們想要傷害或者有利他人,是種施展權力於他人身上的表現,但其實我們終究是想彰顯自己的權力感(feeling of power)。[3]由此可見,即使在討論人與人的權力關係,尼采亦是將它收攝於心理層面展述。到了後來的著作,尼采提到 will to power 時就更明顯將它與人的心理生理活動連上關係。[4]

既然 will to power 不是一種想要操控他人的權力慾,卻是關乎理解心理層面各種慾望,那到底它是一種怎樣的慾望?學者如 John Richardson 、 Bernard Reginster 和 Maudemarie Clark 都認為, will to power 是一種第二序﹙second order﹚的慾望,不過對於 will to power 具體意慾甚麼東西,他們卻有不同的解讀。

Maudemarie Clark 認為,第一序(first order)的慾望就是直接透過獲得意慾對象或者完成所渴望的目標,而得到滿足的慾望,比如食慾和性慾等等。但第二序的慾望,其慾望的對象就不是其他事物,而是第一序的慾望,即「慾望慾望」。這樣理解下,第二序的 will to power 是種後設的慾望,它後設一步慾求我們有「力量」或能力,確保第一序慾望能獲滿足。

Bernard Reginster 就認為這種解法只能突出 will to power 跟第一序慾望是一種工具關係, will to power 的存在是為了使第一序慾望被滿足,作為工具的 will to power 似乎比不上作為目的的第一序慾望重要,我們難以理解尼采何以如此看重 will to power ,亦難以理解何以尼采會覺得我們應該追求 will to power 。

另一邊箱,John Richardson 的解法,就重新給予 will to power 一個中心的地位。他亦認為 will to power 是一種第二序慾望,用於理解各種第一序慾望的特性,即各種慾望都會渴望壓過其他慾望,自身成為主導的慾望,想要獲取「權力」。其方式就是將其他慾望收歸到自己所追求的計劃之下,令自身的追求發展成一種主導的活動模式,如飲食的慾望假如成為主導,就會使比方是求知的慾望配合它,如透過求知使我們認知到何謂美食等。如此理解的 will to power 亦可以翻譯成權力意志,但權力就不是顯現於人與人之間,而是慾望與慾望之間的爭鬥,是一種慾望的(第二序)慾望。

Bernard Reginster 就認為這樣理解,還不能把握 will to power 的特性。尼采描述 will to power 的特點時,多次提到跟克服、抵抗有關,他說權力意志就是「一種去克服的慾望、一種去摧毀的慾望、一種去成為主人的慾望,一種對敵人和抵抗,還有勝利的渴求」。[5] Richardson 的解法就忽略了「抵抗」、「敵人」於 will to power 的重要性。根據 Richardson 的理解,慾望在壓倒其他慾望時,它可能也會遇上「抵抗」,但抵抗是可有可無的,最好當然就是慾望可以無驚無險成為主導。這就未能充分把握尼采認為 will to power 是一種渴求抵抗的慾望。

Reginster 的解讀就更為強調克服抵抗。他同樣亦認為 will to power 是一種第二序慾望,後設一步渴求克服追求第一序慾望時遇到的困難,使第一序慾望得到滿足。按此理解,不同慾望發展成主導只是慾望被滿足時克服抵抗的副產品,克服抵抗才是 will to power 的重心。 Will to power 就不應再被翻譯成權力意志,畢竟它講的並非兩人或兩慾望之間的層級關係,而是克服困難和超升,應理解為力量意志或衝創意志。前者強調力量,後者強調超越的動態。下文姑且稱之為「衝創意志」。[6]

衝創意志的吊詭  

Reginster 認為衝創意志有個很有趣的特點:它不是一種狀態,而是一個不斷開展的活動;它追求的不是甚麼成果(achievement),而是成就的過程(achieving)本身。易言之,就是要不斷追求成就。 Reginster 就用他稱之為衝創意志的吊詭(paradox of will to power)去解釋:只有當衝創意志不獲滿足,才獲滿足。

我們可以用了以下的例子說明。我們常說釣勝於魚,在玩樂和比賽當中,結果重要,但過程亦重要,因享受過程本身亦有其意思。但當我們真的要享受過程的話,我們就要重視結果,畢竟比賽無非爭勝,假如我們不在意勝利與否,我們就不會投入於過程之中,所以重視過程又會令得我們必然重視結果。但結果無論勝負,也令整個活動完結。所以,假如你真的享受活動的過程,你其實自然重視它的終結,亦即它的結果。

這就說明何以當衝創意志被滿足不了時,它才被滿足。如上述提到衝創意志的實現有三個條件:一,要有想要滿足的第一序慾望。二,同時又有困難阻礙滿足。三,困難被克服,衝創意志才被滿足。但它的滿足同時又會引向它的不被滿足,因為滿足了時,它就需要透過新的活動和新的困難才能得到滿足。所以說它不被滿足時,才會被滿足,就是指只有它不斷完成自己,在滿足完自己之後,到不被滿足時,它才可以再一次被滿足。如是者就是不斷的創造和消滅。尼采說衝創意志甚至會渴望自己的不滿足,原因就在於它需要透過不斷的生滅才能維持作為活動的本質。不斷追求與克服困難,帶來尼采所說的成長(growth)和自我超越(self-overcoming),並且感受到力量感(feeling of power)。

價值重估

尼采認為,衝創意志能彰顯人的本質,即人終極地就是會慾求不斷克服困難而滿足自身的存在。但尼采不僅僅認為衝創意志解釋了我們是甚麼,更說明了我們應該做甚麼 ── 我們應慾求一次又一次克服困難,來成就自己。

之所以我們應該如此,其中一個原因當然在於這樣做能令我們肯定苦難,衝出虛無主義。假如我們認為現世充滿苦難,而痛苦作為困難和阻礙,尼采的學說就能提醒我們困難不只有負面意義。充滿阻滯的世界不但並非不值得活,反而能令我們找到生命的意義 ── 正因有困難,我們才有機會成就自己,滿足衝創意志。因此,充滿苦難的現世並不叫人絕望,反而是令得我們可以充分發展自己的場所。尼采就是透過他的衝創意志哲學,帶領人們面對歐洲上帝已死之後出現的虛無主義,並提出了新的力量倫理(power ethics)取代舊日基督教式的價值體系。

後記

其實尼采的價值重估牽涉到一個問題:一般而言,評估東西都要以一些標準為依歸,我們才知道如何評價好壞。假如價值重估,那我們依據甚麼價值標準去重估舊有價值呢?另外,叔本華的哲學其實跟尼采的價值重估和衝創意志哲學有莫大關係,而衝創意志哲學其實也有一些可能困難。惟心力和時間所限,這些問題都未能一一交代,如果有機會的話,就再寫一篇中篇和下下篇,作個補充。

[1] “A nihilist is a man who judges of the world as it is that it ought not to be, and of the world as it ought to be that it does not exist” (WP 585)

[2] To begin with, ‘will to power’ is most basically applied not to people but to ‘drives’ or ‘forces’, simpler units which Nietzsche sometimes even calls ‘points’ and ‘power quanta’ John Richardson, Nietzsche’s system, p.20

[3] On the doctrine of the feeling of power.10

 Benefiting and hurting others are ways of exercising one’s power upon others; that is all one desires in such cases…We benefit and show benevolence to those who are already dependent on us in some way (which means that they are used to thinking of us as causes); we want to increase their power because in that way we increase ours. or we want to show them how advantageous it is to be in our power…” (GS, BK1 13)

[4] “Suppose, finally, we succeeded in explaining our entire instinctive life as the development and ramification of one basic form of the will–namely, of the will to power, as my proposition has it… then one would have gained the right to determine all efficient force univocally as–will to power. The world viewed from inside… it would be “will to power” and nothing else.” (BGE 36)

[5] “[A] desire to overcome, a desire to throw down, a desire to become master, a thirst for enemies and resistances and triumphs” (GM, I 13; cf. WP 656, 702–704)

[6] 前者用法來自劉昌元,後者來自陳鼓應,而兩者各有考慮,但不在此討論,只借用其譯法來說明上述觀點。

(原文刊於2019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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