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舉重室內，白髮老人躺在長櫈上，表情肉緊，大聲一「吒！」使勁把槓鈴從胸口推上半空；長髮披肩的女子，從地上抓起千斤重，全身繃緊挺胸而立；但芸芸舉重手中，最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是半蹲着的、十足相撲手size的300磅大隻佬方齊智，肩上的槓鈴比他重一倍。這大塊頭身形、肌肉隆起、眉頭戚得像個半扁塌「八」字的人，十足漫畫中的力王角色。「征服力量」的感覺究竟令他有多着迷？
問力王前先要小心，別將「健力」跟「舉重」混淆。眼前這項使用槓鈴的運動，不是講求要將槓鈴過頭舉起的「舉重」，亦非將身體每吋肌肉鍛煉得飽滿豐碩的「健美」。「健力，需兼顧深蹲、臥推舉及硬拉3組動作，全身肌肉都會鍛煉到。」黃昏6時半，灣仔運動場舉重室內，方齊智（Raymond）剛從文職工作下班趕來，脫掉恤衫，換上緊身衣服開始操練。這名港隊運動員，正為如火如荼舉行中的亞洲健力錦標賽作準備，務求在120公斤以上級別再創新績。
問起Raymond重量，他笑着反問記者，再如數家珍般說：「我小四已89磅，小六138磅，中五200磅，現在約297磅吧。」屈指一算，小六的他比記者現時體重還要重30磅，但怎想到，這過重小學雞，長大後會以「過人的」體重數字而自豪。那代表了潛藏在肌肉中的力量，賦予他在力量上的優勢。
Raymond自言，他一直是少數會做運動的肥人。從小愛打籃球，跑跑跳跳多，但就是敵不過家族基因，無法不胖。30歲那年，因為打籃球持續帶來傷患，他決定轉投一些能玩到老的運動，想起以前在康文署健身室，玩過臥推舉，「（重量）都推到爆晒」，便走去香港舉重健力總會報班。短短半年學了臥推舉，他便站上比賽台，以123公斤的體重舉起130公斤的槓鈴，首次比賽就破了香港紀錄，那是2013年底。
回想起來，這賽事可能已不值多提，因為Raymond現時推的重量已比當年的多1倍，「267.5公斤，是當時無法想像的」。而且斷斷續續也破了不少紀錄，他笑說：「是因為香港根本沒有（這個組別的）紀錄。」沒錯，參與香港120公斤以上賽事的健力選手只有他一人，與國際舞台上重磅選手間鬥爭激烈的情况完全不同。故近年在本地及亞洲賽事，他都把目光放在全場排名上。全場排名以運動員體重及成績計算積分，去年的香港健力錦標賽，Raymond奪得全場第二名。
超過120公斤的界線，選手重量便沒上限，體重150、180公斤的人也一同較量。為了不與國際上「要多重有多重」的選手競爭，Raymond正嚴格控制飲食，力求退回「105至120公斤」的組別。
於是你以為on diet是力量型運動員的例行公事，但根據Raymond的Instagram hashtag透露，「on die」才是這詞的實際意思。食物是胖子的摯友，亦是天敵，要戒掉朱古力、汽水等辦公室comfort food，不吃燒味飯吃米粉，不吃麥當勞吃番薯，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雙劍助陣 憑策略取勝
「要達到目標就一定要犧牲」，Raymond的鬥志來自「征服力量」的成就感，以及整個訓練團隊的共同意志。比賽場上，選手沉甸甸走上台，大吼一聲舉起重物，看來是單人匹馬的力量對決，力大者便能稱王，但其實臨場策略和分析才是致勝關鍵，當中靠的是台下智囊團。Raymond出賽時，背後必有雙劍——教練卜錦文（卜sir）及葉永玉助陣。
年近八旬的卜sir曾破元老組的世界紀錄，數十年經驗，負責觀察對手水平；投身健力將近20年的葉永玉本身是骨科專科醫生，但在場上不是行醫者，而是Raymond的動作分析員和心理調整師。二人雙劍合璧，即使Raymond面對實力較強的對手，亦能教他憑策略取勝。「像2016年的亞洲健力錦標賽，卜sir看穿對手力量強，但技術未必100％得，臥推舉最多到237.5公斤。我便報了這個重量，對手只好報240.5公斤。」最後對手果真失手，Raymond奪金，「 佢都好唔gur（不服氣），明明佢應該贏」。
三思而行，更要三思而舉。健力士在3個項目（深蹲、臥推舉、硬拉）各有3次試舉，取各項的最佳重量，加起來便是總成績。Raymond指出，有些國家的運動員，第一下便搏盡，要舉自己以前的最佳重量，「例如一來便300公斤，當然成功的話，再舉到302、305公斤便能奪金，但要是300公斤一失敗，第二、三下通常都會做不到」。相反，港隊習慣保守，第一下先做好基本功， 「比賽只計一下成績，你第一下能舉多少沒用，第三下做到最佳成績才最重要」。
手握槓鈴時，他會叫自己咬緊牙關，或者藉着獅吼功使出洪荒之力，「嗌出聲真的能發得大力些，死力都死上來」。在台上的Raymond，口裏默念「挺胸收背，提好胸收好腳，踩實……」，不斷重複整套動作流程催眠自己。3個項目雖各有比較針對的肌肉群，如臥推舉能集中訓練胸肌和三頭肌，但整體而言，還是要全身發力，任何一個部位鬆懈都有可能垮掉。
最沉重也最甜蜜的負荷
在台上硬橋硬馬的背後，是無數個「作嘔」的晚上。每星期，Raymond會把3晚下班時間和整個星期六奉獻給健力，下班後6時半到，10時才走。這3個多小時不一定有趣，「訓練是沉悶的，不是每次都能挑戰重量，常是不斷重複練技術」。有時訓練強度過大，體力透支起來，血液增加酸性，「會操到作嘔」。他之所以經常負責清場執手尾，皆因最後半小時常是「攤着累得動不了」，回好氣，才能爬上綿羊仔駕車走人。
然而，沉重的負荷如有拍檔一同承擔，終歸也是甜蜜的。去年他一時發呆，掉下手中鐵餅，壓斷了一隻腳指，休養兩個月，情緒相當低落。在蹲也蹲不了的日子，他回望和葉永玉走來的5年：葉永玉在醫院做完手術便「飛的」看他比賽，在外地公幹也叫他傳上短片作分析，還有無數個坐在臥舉櫈旁義務培訓的晚上，「如果當我是普通運動員，她不需要做到這程度，其實她視我如兒子」。
幸虧他不忘「母」訓，兩個月後將槓鈴由輕舉起，更愈舉愈好。他說，走過這麼多路才到這步，接近香港的頂點，沒理由放棄。對他而言，對力量的征服，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Raymond比喻成「燒雞翼」的過程：「要燒出一隻完美的雞全翼，需要仔細控制火候，花長時間慢慢燒，才可皮脆肉嫩。當享受到此美味，就會覺得之前再花心機也值得。就如在比賽台上舉起目標重量時，多年訓練的艱苦已不重要。」
■健力三式（圖）
（Interest）
文：宋霖鈴
編輯/陳淑安
美術/劉若基
電郵/lifestyle@mingpao.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