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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人間師格】陳士齊x愛徒:「典型生活」比「非典型生活」更可怕

明周文化

更新於 2020年01月16日12:20 • 發布於 2020年01月16日12:12

自大學退下來的這年,陳士齊白髮更白,還是那個穿着沉色西裝外套,背着一個大背囊急急走在茫茫人海中的老先生。

下班時分,與他和他的兩個學生相約在鬧市見面,打完照面以後他便開始自背囊裏掏出各種吃的東西,有時是旺角買來的炒栗子,有時是飲了半枝的感冒茶。

經過一間豆品店,他停下腳步,說在門口聞到豆香,顧不得手上還有一枝涼茶,就忍不住又買了一枝熱豆漿拿在手上。

走了幾條街,在一間合乎「黃色經濟圈」的茶記坐下,他叫了碟頭飯與熱檸水,說上網見到傷風吃檸檬皮有益,後來他便拿着空空如也的杯子遞給我們,說他把幾片檸檬連皮吃了,得意得像四年前訪問他,在約好的書店中,他發現裏面有張他也有過的椅子,很是興奮,愛惜地撫摸椅背,說藤造的椅最好。

他戀物,因為珍惜上帝造物。

陳士齊是基督徒,於浸大任教宗哲系廿六年,教書時總會忍不住搭幾句粗口,他不上教會,不時公開直斥香港基督教會中人的腐化與守舊,寧願一路上獨自找尋基督真理,他亦是「社民連」的創辦人之一,後因政見不同,毅然退黨。

師生三人均為基督徒,他們在宗教上連結,亦在人生觀與想法中緊緊扣連。

 

Profile

陳士齊,人稱齋sir,於香港浸會大學擔任宗教及哲學系高級講師廿六年。

Cathy,曾修讀市場營銷及公共關係,其後放棄學位,轉讀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現為碩士研究生。

Vincent,首次大學放榜考進藝術系,其後放棄學位,轉讀香港浸會大學地理系,後取得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教育文憑,現為中學教師。

陳士齊=齋/Cathy=C/Vincent=V

C:我們都不是宗哲系的學生,但都因為上過你的課而交深。那時報你的課很需要運氣,因為很多人搶,很難報。

齋:我記得我就是在一門比較熱門的課「現代浪漫愛情」中認識你,覺得這個女生長得好看,又是個對宗教很虔誠的女孩,對愛情的看法也很特別。

C:在那堂課上你問我們的愛情觀,我說我從未拍過拖,因為想找到一個同是基督徒的另一半。結果你就直接挑戰我,話「搵乜基督徒啫,男仔夠好就得啦」。(笑)

老師為學生的另一半買戲票

齋:因為太虔誠也是一個難題,一些教友會專避你這種虔誠的人,因為你們心中沒有浪漫,心底永遠先是神,然後是家庭,不知排到第幾才到另一半。你要真的找到一個跟自己一樣宗教狂熱的人才可以,但這是很難的,虔誠的男人不是跑去做牧師就是去了外國讀神學。(笑)

可是傳統教會就是這樣,常常都提着基督徒要和基督徒在一起,一起組織基督教家庭,但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其實也可以等兩個人情投意合一起了,再慢慢引導另一半去當教徒。香港教會中這種門當戶對的文化其實就是中國文化的殘渣,當外來文化來到中國,中國總喜歡拖人到中國文化的深淵去。

然後我們常常在校園中撞到,便約你午飯談天,得知你後來談戀愛了,對象不是基督徒,就想到有部電影很適合你們兩口子去看,便買了戲票送給你們。

C:對啊,我還記得那部電影是《Rodin》(中譯:《羅丹:上帝之手》),戲中談到雕刻家羅丹的生平與他那個富有才情的情人,羅丹的另一半其實是個比他更厲害的雕刻家。電影很精采,亦是一部很女性主義的電影。不過其實那時我並沒有刻意放下要找基督徒做男友的想法,只是有次上你的堂,你邀請了剛剛區選成功的區議員張錦雄Ken仔來談同性戀議題。當時我的教會又剛好有個活動,要我帶組員去談基督教中的同性戀,在我們的教會裏,同性戀者都是錯的,是罪,是病,因為《聖經》都是這樣寫的──但在你的課上卻很不同,你帶我們去看不同的角度,看《聖經》中的mercy。

齋:Ken仔!我那時個個學期都會請他來談談同志愛情的,因為他說的真的很好。

C:沒錯,他給我看到很人性化的一面──愛不是根據白紙黑字去寫的,愛很有血有肉,他的故事也令我後來去反問自己到底愛情是怎樣的。那次的課衝擊了我的價值觀,後來我就決定和這個非基督徒的男友一起。

齋:突破到心理關口其實是件好事。我覺得人生的煩惱都是因為人在許多事情上想不通,從而製造出許多不必要的困難和局面給自己。中國人的痛苦是,從來都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最近法國電影節,我看了許多法國愛情電影,看到法國人對愛情充滿自由嚮往。西方社會早已扔了繁瑣的東西,知道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中國人不,反觀香港人的痛苦,卻不是不敢追求,而是目前社會的條件太壓抑,社會用高樓價掠奪了下一代的經濟條件與自由,又有太多保守人士阻礙新一代作出改變,再而是知識的含量,不足以讓下一代去追求理想中的生活。最慘的是,還有一些人堅持偏見跟自己過不去,傳統教會就是最好例子,他們不給人甩拖,不給人離婚,叫人作繭自縛,一直痛苦。

陳士齊於港大生物系畢業,後來卻因為信仰,轉去探討神學。

請晒班學生食早餐 我俾得起

齋:我很小就有了信仰,基督教導我們做個有熱誠的人。我想我也是一個對生命感到熱誠的人,在教學上也如是,對於學生,我傾向建立關係而不光是教他們知識。到後來我到學生福音團契當大專部的幹事,像團契導師一樣去照顧那裏的年輕人,於是後來進大學教書也習慣以「團契導師」的角色去幫助學生。

我知道外界有一些批評說我討好學生,但其實我根本不需用錢去收賣學生換取教學評估,因為當時我快將退休,不需要表現給學校看,我對學生做的一切均沒有私心。對他們好那是因為基督精神,記得我在英國讀神學的時候,遇到許多同樣有基督教精神的老師,他們對學生往往動之以情,好像教授常常都會請我們到他們的家中上課,教授太太為此一早就準備好糕點,逐個學生去慰問與分發,其他同學都司空見慣,惟有我這種中國學生,遠遠見到教授太太走來就連聲感謝。

在英國的那幾年,我真正感受到基督精神,體會到《聖經》中上位的人服務下位的人的態度,覺得教育也應當如此。於是快退休的那幾年,我計過條數,就算請全部有上我課的學生吃一個早餐,一個月也不過多花三千幾蚊,這三千蚊我俾得起!也為了令學生早上願意來上堂,多見一下他們,他們多聽書,我也會在堂上準備一些小食,叫他們記得來上課,來了一邊聽課一邊吃吃東西,氣氛才會好。有時在學校撞到認得的學生,我都會約他們吃飯,談談生活和價值觀。

V:嗯,大學三年我總共讀了你教的三門課,後來不知怎樣,常常見面,這幾年生日你也把我叫來和你的家人朋友一起吃飯,帶我去見不同的人。大學上最後一堂宗哲課,課後你帶我們去了旺角的茶樓飲茶,全班同學開了兩圍,就在那天你談起英國的老師對你的影響,後來你也影響到我現在對學生的態度。

記得那時有個同學住在板間房,你知道他很喜歡喝咖啡,便把家中的咖啡機拿回來送給他。你很博學,跟你談天,總是可以一下子把話題扯到老遠,我後來也常跟你去旁聽其他學系的課,最深刻的是我們一起聽了一個學期馬國明老師的課,他有一本書叫路邊社區經濟學,講班雅明,令我學到不少東西。齋sir去聽課的時候,時常放下面子舉手發問,教授見到他舉手,都會笑着叫他放低手。我們真的什麼科都去聽,歷史系、文化研究、視覺藝術科──他這種追求學問的態度對我的影響最大。

齋:神學是很有趣的,它躲在其他學問背後,在所有的學問背後都有宗教向導,如許多人談政治學,都會談到權力是什麼,權力怎樣出現,但我聽完也可以從神學的角度去思考,為什麼人類都會有偶像崇拜的傾向──為了知道一個學問背後的宗教性,就要先知道前面的東西。作為教徒不要只從《聖經》裏看基督的精神,要跳出去看,理清了再去運用。其實基督教最重要的是愛,所有的東西我們都應包容和學習。

陳士齊不忘在英國留學時受外國教授的照顧,他說他也要以基督精神中禮賢下士的精神,對回學生好。

新一代的絕望與挑戰

齋:其實現在香港的年輕人都是非典型的一代,在過去長達十年之久,新一代人無法再以金錢財富、安居樂業作為人生目標;當物質不再是一個人精神上最大的渴求時,人就會轉而追求形而上的東西,如美德。但其實大多數的人最想過的都是典型人生,但這種幸福在香港已不易獲得,當典型的人生沒有出路的時候,大家只好轉一個彎,變成跟上一代不一樣的人。

V:我也覺得自己這一代人很絕望,但回頭去看更年輕的一代,又不敢講絕望。許多人都笑1997出世的一代很慘,其實全部90後也一樣目擊和參與這個痛苦的過程,我自中學開始聽菜園村事件,什麼五區公投,高鐵事件,開發大嶼山,聽着聽着,你也是覺得被逼得走投無路,老套點說,我覺得前面的路已經沒了。

再加上作為老師,看到這半年的社會運動牽連甚廣,有許多年輕一代都很單純,他們只想着什麼是錯,什麼是對,覺得香港是我家,就上街了─五年前我這一代人都說我們是給時代挑選的孩子,過了五年,才發現原來時代挑選的,是現在才十幾歲的他們。

C:說到這次運動,我感受很深,因為目前在大學工作,要帶導修,運動開始後常常收到學生的信件,他們向我道歉,說對不起,因為被捕而無法如期交功課。讀完信件,我很難過!他們耿耿於懷的,只是那些交不到也無傷大雅的功課,他們卻為此感到歉疚,擔心會影響到我。他們都很堅強善良,也令我時常感到後悔,我們在五年前沒法做更多事情。

跟齋sir談天,他慣以天南地北的伸延討論,使學生們無不敬佩他的博學。

典型生活爆破了之後……

齋:你看看我這一代幾十年前又在做什麼?(苦笑)說他們是非典型的一代,那什麼是典型的一代呢?那就是廿二年前香港回歸正值中年的那些香港人,有樓的人就想樓價快點升上去,無樓的又想趁樓價跌買一層樓,那樣才可以養活子女,他們希望廿年後,子女出身,就到社會工作,再供一層新的樓。

這就是典型香港人的人生,一代接一代的交棒。這種典型的人生模式於日本曾經出現過,後來爆破了,破得很慘烈,現在香港的情況也近了。只是香港的年輕人在失去了基本生活模式之後,會嘗試思考他們要怎樣活着,人生應朝向什麼找尋意義和價值。當人發現自己無法做一個典型的人的時候,就會開始想自己到底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這就是所謂的主體性了。主體性就是一個人很清楚自己是不同於他人的個體,於是會獨個去想像,獨個去實行,獨個去發問─但以前這些主體性都被抹殺了,因為社會已經有人幫你答了:成功人士就是要考「神科」,搵高薪厚職,在跑馬地買個單位。這種對於一切都有答案的社會,較接近的,就是新加坡。許多人都說香港和新加坡很相像,常拿來做比較,但其實現在的香港和新加坡是一個強烈的對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V:對,新加坡是一個高效的賢人政治,當中的領導人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很知道要滿足人民基本的需要,於是新加坡人的組屋都好像又一村,有不少房子,單是客廳已經超過1000呎。當人民的物質生活夠好時,就沒有了抗爭心態,會覺得少一點自由也是可以的。

齋:從這裏也可以看到,脫離典型,都是有代價的。我自問是歷史夾縫中的幸運兒,所以我總為我的學生,香港的年輕人感到不幸。我這代人打一個木人行就可以下山,但他們打十個也未必見到盡頭。我這代人因此背負很大的責任,作為上一代,應該設法幫下一代走下去。

C:我也有問過自己,是不是只要給我富足的生活,我就能接受無知,不再思考。這對我而言不是一道單純的民主問題,而是整個人生的一種價值觀。

齋:民主是手段也是目的,因為當一個人開始追求民主,才會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主體,民主亦會提升整個族羣的意識,在這短短的半年中,一個國家所需要的元素與文化被香港的年輕人快速地創造出來,如旗幟、國歌、宣言、外交團體、經濟圈,這都告訴了世界,香港推行民主的心已經成熟,香港人不同新加坡人只要衣食文化,新加坡人可能覺得給我賢人政治,給我衣食住行,給我物質生活,沒有自由和民主都不重要,但香港人在走進另一個抗爭的過程之中,找回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開始思考人為什麼而生,為什麼而活,願意為什麼而死,這其實是很偉大的發現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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