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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唱詩達人王少勇牧師 溫柔力量 歌聲延綿 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

明報

更新於 2019年06月15日18:40 • 發布於 2019年06月15日20:30
六月十三日晚上十一時,許多市民仍然留守中信天橋,在封鎖線前繼續合唱聖詩。王少勇前往看望。(曾憲宗攝)
六月十三日晚上十一時,許多市民仍然留守中信天橋,在封鎖線前繼續合唱聖詩。王少勇前往看望。(曾憲宗攝)
王少勇(右)在記招上憶述,「我想重申,我們和周圍大部分人都是情緒和平的示威者,只是用唱歌來表達,實在難以理解為何被抹黑成暴徒,為何參加了一場暴亂,這是我們絕對不能接受的。」(曾憲宗攝)
王少勇(右)在記招上憶述,「我想重申,我們和周圍大部分人都是情緒和平的示威者,只是用唱歌來表達,實在難以理解為何被抹黑成暴徒,為何參加了一場暴亂,這是我們絕對不能接受的。」(曾憲宗攝)

【明報專訊】六一二黃昏,催淚彈連連,隨着人潮急忙疏散,群眾都記得剛才有人在石壆上呼籲「一陣點都好,大家身邊的都是同路人,要慢慢走。」紅着眼流着淚的人即使無法止住吸入嗆喉煙霧,前方人頭湧湧,仍耐心地舉起雙手,虛按前方,示意加速前進。好不容易擠過海富中心,快餐店職員站在門前大叫「可以入裏面休息,可以斟水飲」。跨過巴士站半身高的鐵欄,許多人倉皇走上商場,連接兩個商場長長的天橋站滿了人,看着落地玻璃窗外正在逃難的人群。周圍的人開始脫下口罩和護目鏡,我隨便在地上找個位置坐下,馬上給王少勇牧師發一個短訊,問他是否安全。四小時前,我和他仍在政總閘門前的人群中聊天,身旁眾人溫柔而有力地反覆唱誦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他當時向我憶述歌聲在早上曾如何化解雙方僵持的局面。很可惜,歌聲後來始終沒能止住暴力。手上電話一震,王牧師回覆:「安全,食咗好多催淚彈,現在去了循道衛理聯合教會香港堂。」突然,遠方傳來驚呼,商場裏有人從一邊狂奔向另一邊,有人說,警察要進來捉人。我想問,大家要不要一起逃到教會裏?想到教會在戰爭時發揮庇護的作用,不知當下香港還是不是太平盛世。

道德感召 爭取中間派支持

翌日晚上,在封鎖線上紮穩的鐵馬與嚴陣以待的警員面前,一些市民重回現場,舉起標語,和警員面對面眼望眼地唱起聖詩。這是王少勇牧師意料不及的。

回說六一二早晨,添馬公園上陸陸續續有人在草地上鋪上垃圾袋吃起早餐,聽到有人走進人群大喊「添華道要人啊」,都或迅速或遲疑地站起來前進「要人」的方向,不久又回復平靜。繞過「煲底」,天橋下傳來歌聲,他們之中,有凌晨三時才離開的王少勇回來接力。現場偶爾有人帶領叫喊「撤回」,有人大喊需要什麼,很快就有人傳來,頭盔、索帶,甚至攔路的大型水馬。「你剛才在不在?後面舉晒遮,警察落晒面罩,拿晒長警棍和胡椒噴霧。我自己也參與過傘運,見到這樣就知道緊張。我們成班教牧就走出來握住手,就唱這首歌。」中午過後,王少勇依然留守在添美道政總東翼前地閘門前,正正坐在警察與示威者中間,說起早上經歷,「我們唱了成個鐘,後面的人開始坐下,我們叫他們放下雨傘,舉傘等同預計要擋胡椒噴霧,見到你不防禦,警察也放下胡椒噴霧,這是一些實際效果。」王少勇是教牧關懷團召集人,與兩個宗教團體聯合申請由六月九日晚起五場祈禱會,正式取得警方不反對通知書,集會一次比一次多人,歌聲日以繼夜。「昨晚集會完了後,我們建議到循道衛理聯合教會香港堂,但大家的心比較火熱,覺得過去即是離開,就留守在這裏,怎料唱了通宵。」一句又一句「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置身於歌聲反覆的共鳴裏,即使武裝完備的警員就在面前一字排開,卻讓人感覺進入與眼前斷裂且異常平靜的時空,甚至因而有了流淚的衝動。「歷史上很多改變都不是靠打仗贏來的,馬丁路德金也是靠和平理性非暴力,令種族隔離政策得到改變。」他認為唱聖詩是一種溫柔的力量,即使還未信主的人都能體會,說起《聖經》一段記載,「當日耶穌在客西馬尼出面被人捉,彼得揮刀斬去兵丁一隻耳朵,耶穌叫他收刀入鞘,『凡動刀的必死於刀下』,就將耳朵黏回去。這是個神蹟,但耶穌說的那句話緊要,祂說如果祂要差派天軍天使來幫忙難道不行嗎?不過祂寧願用溫柔的力量、無能者的大能來展現信仰的能力。」他由此解釋和平的主張,「今天,如果我們要爭取更多仍然未動身或者中間派的香港人支持,是不是衝就得呢,還是用道德感召?前者一定不行,後者都不敢說一定得,但機會大一點。如果警察真的揼學生,學生是這些人的子女,他們就會變。」此時,我們仍未料到數小時後事情將如他所言般發生。

傘運挫敗 反思宗教離地

這次發起祈禱會和留守唱詩的牧者,其實在五年前的雨傘運動爆發後開始連結,一同走上街頭。王少勇憶述當年他們在佔領現場擺帳幕,指向夏愨道的交界,「就在這個位置!」當時他們與在場感到孤單害怕需要安慰的佔領者傾談,「經驗好奇妙,他們未必信耶穌,為什麼突然要被陌生人祈禱呢?但很多人都願意。正如這兩天,跟我們一起唱歌的,好多都不是信耶穌的。」但再三回想,他們當年的行動也有令人氣餒的時候,「其實最初想做的,有些是做不到的,比如像今早站在兩邊人的中間緩和氣氛」。他記得五年前群眾第一次佔領龍和道那天,連他在內的四十名牧師穿著整齊地在後方加入,唱着今天同一首聖詩,卻被群眾破口大罵,「講粗口,說『走啦阻住晒』,其實很挫敗,我覺得我們香港教會對市民來說,牧養失效了。大家覺得我們是不必要的,覺得牧師要唱歌就返教會。你想想,作為一個群眾運動,人數多一個就多一個,但他們叫我們四十幾人走,為什麼呢?大概是教會給人的感覺離地,唱高調,總是做不搭調的事。」他也無法理解這次為何這次反應如此不同,「連登仔都說拜託以後不要再叫基督徒『耶L』了,其實我們好感動」。

基督教讓許多人感覺離地,王少勇說要抱歉講句因為仍有很多基督徒堅持政教分離,他指這個概念完全錯誤,「用英文講,若是separation of church and state,state是政權,這是對的。但如果認為separation of church and politics呢,那就錯。Politics用孫中山先生的說法,是眾人之事,這樣即是說教會是要與人群分開?」當年「預演佔中」的行動裏,眼見年輕人手緊扣手地靜坐地上,王少勇與另外兩個牧者那一刻決定走到他們之中,「大人站在一旁翹埋手,我好頂唔順。警察埋晒嚟,想郁了,有晒裝備,我就和身邊兩個牧者說,喂這些時候都不做嘢?」最終他們被警察率先拘捕,後來傘運清場時他再一次被捕,終於獲釋。

基督徒要講真話

「當時我都有壓力,教會裏個個看法不同,對佔中,對政教的看法。我自己的角度是政教互相制衡才健康,不然政就獨大囉,教要去制衡,我們要講真話。」這次修訂《逃犯條例》,他堅決表示反對,「作為基督徒,從真理的角度出發,我們覺得政府是講緊謊話。」他說先不提修例通過後教會內部如在中國大陸的傳教工作必定受影響,教會作為香港一分子,修例令香港市民免於恐懼的自由被剝奪,必須為此發聲。「覺得不犯法就不怕的人,完全不認識中國大陸的政治現實。是不是逃犯,或者你有沒有犯法,根本就不容許你定義,而且行的不是《普通法》,沒義務或責任證明你沒犯罪。」

雨下起來,歌聲不斷

王少勇說起他大學主修文學及專業寫作,從小對歷史和政治感興趣,父輩從大陸偷渡而來,經常跟他講述文革的苦難,考試成績好又會送書給他作獎勵,鼓勵他思考,笑說自己畢業論文以魔幻寫實方式改寫太平天國石達開的故事,後來更憑此獲得市政局小說獎季軍,但真正體會政治埋身,是在投入教會工作之後。十年前,他開始在教會做傳道人和牧師,有幾年長駐泰國進行福音戒毒工作,在森林間開設半禁閉式學校,「我們做的事,泰國政府很欣賞。因為當地青少年吸毒率很高,戒毒成功率很低,我們做到30%。」他們邊做邊申請改劃土地用途,當地一些鄉紳、地區議員從中留難索錢,「當時是第一次覺得,不要以為政治和你日常生活沒關,以為自己安分不犯法,政治就不會找上門?完全不是。」

在泰國幾年,即使身處網絡不穩定的林間,他依然堅持每天上網追看香港新聞,決定回港的關鍵是二○一二年的菜園村事件,王少勇看來不止是毁掉一條村,更大問題在於體現政府的價值觀偏差,「常常強調連接全國高鐵系統經濟效益有幾大,要做這件事,如果在錦上路做個轉車站,好像只是相差一兩分鐘,算得什麼呢?」他認為政府論述中經濟永遠放首位,這與基督徒的信念相違,「繁榮安定經濟好是不是唯一要被高舉?基督徒相信有很多價值觀很重要,對窮苦人的憐憫、公平、公義呢?他們的聲音已經不再被聽見了。外國有窮人,但窮人會被照料,不需要八十幾歲還去拾紙皮,社會起碼有一定的保障制度幫助他們。」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他的岳父,「我岳父幾年前看醫生,發現有柏金遜症,要做後續檢查,公立醫院排到一九年。他前年已經過身了,大把人沒錢看私家醫生的,這樣死去的人其實有很多。」他再問,明日大嶼即使好理想地解決房屋問題,一個一百萬人的新市鎮,要幾多間醫院?醫院容易起,醫生呢?現在開始栽培,講緊十幾年,要培養多幾多醫生?這些配套,在整個宏圖裏是看不見的。你就發現,政府咁多叻的人在,沒理由想不到,不是特地呃你都不信啦。」

宣揚天國價值觀 惡人終被審判

「這幾年我自問很努力不斷地講天國價值觀:信徒要講真話,不要虛慌,不要怕強權,不要親建制。」他說《聖經》裏,耶穌基督也批評執政者,叫希律王狐狸,「耶穌都會鬧啦,我們今天叫林鄭777算什麼?當她施政對民生不好,基督徒為什麼就不能批評?」今天說來擲地有聲,他說自己在教會崇拜講道時,刻意回應社會問題,一邊講,從前台下會有人離場,「簡單如引用聖經解釋高鐵純粹追求經濟效益不對,都有人不滿要扯埋嚟講。現在啲人會說,太好了,我們在外面聽不到。是一種變化,中間被人鬧了好多次。」他又會在教會開課程,教信徒從新角度去看福音與社會的關係。「華人教會裏,福音是什麼呢,很多時候是信耶穌得救,上天堂,完。如果是這樣,為何信了不立即死呢?我們在地上,上帝給我們什麼使命和職責呢?」他說,厚甸甸的《聖經》,整本舊約講的其實就是在公共空間裏怎樣做一個好人,所以今天傳福音,應該要先活得好一點,「我的解讀就是為貧弱孤寡發聲。」

六一二晚上,我最終逃到教會,參與當晚王少勇會出席的祈禱會,到場時,工作人員在門外舉牌說場地已滿,呼籲看網上直播。我進內,難得地找到空出位置,台上有人開始領唱聖詩:「黑暗終必過去/消散似風吹/罪惡張狂顛覆錯對/祢未允許」,前方有少年在母親的懷裏不止地哭,有人邊唱邊勉力舉起手。上帝是否真的存在,與煙霧膠彈中受苦的港人同在,沒能肯定,肯定的是通宵達旦歌唱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的人都在絕望裏期盼希望。面對不公不義,如果真有上帝,為何祂卻對群眾的歌聲無動於中?當牧師勸警員先舉旗警告才放催淚彈,對方大膽直呼「叫你耶穌落嚟見我」,王少勇說,人的一生很短,可能看不見期望的事發生,「但放在更長的時間線,幾百年後局面未知會否改變?最緊要是,如果我們相信上帝是公平的,祂的時間線不是停在人的死亡,人死後還有事會發生,其中一樣就是審判,有永生。啟示錄是這樣告訴我們,上帝最終是會掌權,所有屈枉了的事最後都會公正伸張。」

即使大家都宣認耶穌基督是救主,信同一本《聖經》,王少勇說基督教的光譜很闊,說到政治,分野卻可以很大。當中所謂的「福音派」教會一向相對保守,「好跟聖經,覺得聖經沒有謬誤」。這次「福音派」的宣道會和浸聯會都罕有發表聲明呼籲暫緩修例,當六一二警察以暴力對待示威者,十四間基督教神學院更發出聯合聲明譴責。他記得上一次不同宗派如此「大合一」已是六四,「什麼派都出晒嚟,因為那件事反人類,不ethical的,殘殺人民。」「大合一」令他心情有點矛盾,「現象是好,但是因為香港不好的狀况才發生,安舒時好像就不會這樣。而教會的歷史正是這樣,第一次信徒大合一是被羅馬帝國逼迫,將基督徒扔到獅子坑裏,信徒就合一,一起傳福音。」但他對此依然感到安慰,「我們常說,在最差的時候就會看到一些好的事,使徒保羅就講過,軟弱的地方看到人的剛強。」

文 // 潘曉彤

圖 //曾憲宗

編輯 // 曾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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